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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安歌不知道商漸珩為何忽然提到這個,只是用警惕的目光看著他。

商漸珩坐直了身子,離虞安歌稍遠了一點兒:“之所以要唱空城計,是因為這座城本來就是空的。”

虞安歌看著商漸珩,目光閃爍:“原來太子殿下,對如今大殷的真實情況心知肚明。”

大殷的確就是一個空城,外敵虎視眈眈,只等大門一破,長驅直入。

商漸珩一臉認真問道:“虞安和,孤是誰啊?”

虞安歌同樣認真回答道:“您是太子殿下,是大殷的儲君。”

商漸珩低聲笑了笑,眼中盡是癲狂道:“孤十六歲參政,吏戶禮兵刑工,翰林禁軍,官衙武署,孤挨個歷練了一遍,朝廷上下,哪裡沒有孤的人?哪裡沒有孤的勢?便是父皇,便是謝相,對大殷的瞭解,都遠不及孤,至於你...”

商漸珩眼中透著輕蔑:“你不過是武將之子,仗著自己身在邊關,對涼國有幾分瞭解,居然以為自己就能挽救頹勢?真是可笑。”

虞安歌緊緊盯著商漸珩,眼中透著不可思議。

她從來沒有小瞧過商漸珩,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太子”這兩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是她兩輩子,都無法接觸到的權利,無法窺探到的視野。

虞安歌心緒有些不穩:“太子殿下既然這麼清楚,為何還要取利於民,讓大殷的形勢雪上加霜?”

商漸珩道:“你憑什麼覺得孤做的事情是雪上加霜?憑你對百姓那可笑的憐憫嗎?”

虞安歌道:“可笑嗎?他們都是大殷的子民!以後是你的子民!你怎麼能這樣糟蹋他們?”

商漸珩笑了,眼中充滿諷刺:“我糟蹋他們?呵。若今日孤不糟蹋他們,難道要等以後,涼兵來糟蹋他們嗎?”

虞安歌耳畔再次出現了金戈鐵馬,萬民哀嚎之聲,那是她兩輩子的噩夢。

商漸珩說得咬牙切齒,眼睛裡的狠厲恨不能把虞安歌給生吞活剝了:“明年年末,你可知是什麼日子嗎?”

虞安歌當然清楚,明年年末,就到了殷涼二國的十年之約,涼國使臣千里迢迢來訪大殷。

誰都沒想到,涼國那個初登基的帝王,會扮作使臣,隨之來到大殷。

那時,宋錦兒已是太子妃,她在迎接涼使的宮宴上出盡風頭,和假扮使臣的涼國皇帝一見鍾情,繼而展開一段驚世駭俗的“傾國之戀”。

大殷的噩夢,自那場宴會,徹底拉開序幕。

虞安歌喉間哽塞,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商漸珩道:“為何要虛張聲勢唱這麼一出空城計,因為大殷這座城真的是空的!涼使看到富麗堂皇的皇宮,但他們只要看不到鄉野的饑荒,看不到空虛的國庫,就會以為大殷依然國力強盛,不敢輕舉妄動。”

“不重建皇宮,讓利於民,固然能解百姓之困,可你有沒有想過,等涼使到來,看到破敗的宮牆,窘迫的皇族,他們會怎麼想?”

虞安歌咬緊牙關:“他們會以為,大殷連表面功夫都撐不下去了。”

“哈!”商漸珩諷刺一笑,看向虞安歌的眼神,更加癲狂:“原來你想得明白。”

皇宮年久失修,便是富貴如寶華宮,若遇大雨,偏殿都有滲漏。

皇后帶頭節儉,一件鳳袍縫了又縫,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室窮到了何等地步,堂堂一國之母,連一件新衣都穿不起。

在這種情況下迎涼使入京,丟的是大殷的臉,更是大殷無力支撐的體面。

商漸珩被逼得沒法子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苛捐雜稅嚴重?

他怎麼會不知道各種天災之下,糧倉空空。

他怎麼會不知道,貪官汙吏猶如跗骨之蛆,長此以往,動搖國基。

可他又能怎麼選?

現在就是需要一大筆錢來建皇宮充場面,這筆錢從哪裡來?

不能從貪官汙吏手中來,朝堂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誰都不願利益受損,更何況貪官是殺不盡的,貿然動手,只會令朝野上下不安。

不能從將士們的軍餉中來,軍餉被各級剋扣得夠多了,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上戰場。

不能從災民的賑災糧中來,流民太多,會四處生變,屆時內憂外患,自取滅亡。

更不能橫加徵稅,百姓依然赤貧,再壓榨也壓榨不出什麼來了。

思來想去,也唯有富庶的江南,可以平穩地替皇宮出這一筆錢。

鹽固然重要,可沒有鹽,百姓還能撐下去。

若是涼國看破大殷國庫空虛,伺機入侵,江南百姓別說鹽了,怕是連草根樹皮都沒得吃。

虞安歌臉色蒼白,渾身冒著冷汗,她不知是在對商漸珩說,還是自言自語,重複道:“大殷,已是一座空城。”

上輩子城破之後,涼兵長驅直入,勢不可擋。

或許是被罵久了,或許是高處不勝寒,或許是某一刻,商漸珩覺得自己身邊需要一個聰明人,能夠稍微理解他一點兒,哪怕只有一點兒。

所以商漸珩面對虞安歌,終究還是失態了。

他按捺著胸口無處宣洩的情緒,冷冷道:“所以這場空城計,哪怕揹著萬千罵名,孤也非唱不可!”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誰知,虞安歌沉默半晌,還是執拗道:“不能唱。”

商漸珩當即回頭,一雙丹鳳眼充斥著憤怒,他再次出手,似乎在手腳上壓制住虞安歌,便能在思想上也壓制住她。

可這一次,虞安歌沒有念在尊卑有序的份上選擇忍受,而是迅速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掰著他的手指,讓他不能冒犯,也不能後撤。

商漸珩一時不察,手上吃痛,卻沒有抵抗,而是咬牙道:“孤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虞安歌眼瞳閃動,似有淚意,不過終究沒有落下。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上輩子發生的事,沒有她和商清晏,姜彬想方設法地阻撓,重建皇宮之初雖然有些異議,但終究抵不過聖上的意思。

重建之後,的確富麗堂皇,涼使入宮,也的確被震懾到了。

那個冬天,乃至於之後的大半年,原本隔三岔五犯邊的涼兵,都按捺住躁動,不敢輕易試探。

可虛張聲勢或許能震懾住敵人一時,卻不能打消敵人的念頭。

虞安歌道:“色厲內荏,焉能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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