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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鎮,隸屬於湘南省郡沙市麓山區,地處麓山南部,東與湘江相鄰,往南則連線著城際地鐵線路,緊鄰偉人故里。

大王鎮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東漢末年,天地靈炁進一步減少,方士式微。

太平道的一股勢力攜民眾躲避曹操的追殺,獻上幾隻人妻以後終於逃到這裡休養生息,年復一年逐漸定居下來,在北魏時期成為了軍鎮所在,正式定名為“大王鎮”。

周福喜1978年選擇這裡定居,那時候他的名字叫“周澤華”,像普通人類一樣經歷嬰兒期、兒童期、青少年期以及短暫的青年時期,隨後因為天外發生的突發事件需要處理,於2004年暫時離開這繁華人間。

這一段人生的時光很短暫,卻也留給了周福喜不少美好而舒適的回憶,以至於讓他再次來到郡沙,就像普通人類一樣,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有“回家”這種感覺的地方。

夜色濃如墨染,在城市的邊沿,依然有著在周福喜眼裡算得上繁盛的燈光璀璨。

一塊路牌上寫著“大王鎮”三個大字,下邊標註著莫名其妙的字母“BigKingzhen”。

在路牌對面是一個公交站,一共有六條公交線路經過這裡,這一站的名字也叫“大王鎮”。

也就是說,計程車司機準確送達,並沒有把周福喜隨隨便便丟到一個地方。

可是鎮子哪裡去了?

那麼大的一個鎮子呢?周福喜高舉雙手,目光茫然,眼前沒有任何一點熟悉的舊時代遺蹟。

在周福喜的印象中,大王鎮是一個沒有太多特色的小鎮,這樣的小鎮遍佈大江南北,居民幾乎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的本地人,很少有外來者。

九十年代周福喜出錢修建了一條水泥路連線通往郡沙的主幹道,隨後鎮上各條岔路街道被水泥道路貫穿,還有一條老街保留著舊時代的氣息,青瓦白牆以及光滑鋥亮的石板路。

周福喜在附近轉悠了一圈,只看到一個巨大的遊樂園,燈火通明,夜場中依然遊人無數。

在炎熱的天氣中,水上節目十分受歡迎,而空氣中的尿素含量似乎也稍微高了一點……汗液中也含有尿素,倒沒有影射人們在水上樂園玩就是在玩尿的意思。

遊樂園旁邊還有個冰雪基地和電影小鎮,亦是來往遊客絡繹不絕,尤其是電影小鎮門口停著一輛展覽和互動用途的變形挖掘機,讓周福喜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伸。

附近還有一棟全玻璃幕牆的酒店大樓,像是一隻鋥亮的皮靴子丟在地上的造型,大樓扭曲的幅度,倒是和皮靴子外層軟榻時的樣子十分接近。

“拆遷了啊,一整個鎮子都搬走,房子全部推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好像鬧得挺兇,後來地鐵修好,城際路線開通,房價蹭蹭蹭的漲……嘖嘖,沒人說話了。”

一個老娭毑坐在摺疊凳上,身前擺著一大盆嗦螺在吃,聽到周福喜和路人在打聽大王鎮的事情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便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和他閒聊起來。

“鎮子上的人呢?”周福喜看著那盤嗦螺,倒是香辣可口的樣子。

和瀏陽嗦螺不同,郡沙本地嗦螺並不放“碧池”,而是放的紫蘇,和其他湘菜一樣都會用姜蒜辣椒重口味調料爆炒。

“碧池”是薄荷葉的一種,倒不是說女人如果被人罵是“碧池”,就會用來給嗦螺調味然後被人吃掉。

老娭毑捏著一粒田螺,有些乾癟萎縮的唇緊緊抿住螺口,用力一嗦,咬住螺肉然後把隨之出來的腸肚在螺口上刮掉,隨手丟掉田螺殼,然後眯著眼睛吃起來,嘴唇隨著左右嚼動磨蹭,牙口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喏,鎮子上的人……”老娭毑鼻翼一張,頗有些氣憤地指著周圍成片的住宅區,

“他們就住在這些地方……最小的都有八十平,最大的有一百四十平。憑什麼他們就有房子分?我兒子在市裡買套房,就要自己花錢,那時候一平就要六七千……最近又要拆拆拆……哼!”

老娭毑氣的繼續吃嗦螺,只覺得最近幾粒入口頗有些無味,拿著盆一陣晃,發出嘩嘩的聲音,讓湯湯水水的味道混合的更充分,

“說是要建大堤啊,連周圍的寺廟都要擴建,還有什麼河渠河道,融城小鎮啊,醫院什麼的……這地方越來越值錢了。”

“娭毑你挺關心民生政務啊。”

從老娭毑的隻言片語中,周福喜很清楚地知道,郡沙的變化已經蔓延到了每一個角落,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而他曾經生活過的大王鎮,也從此成為歷史的塵埃。

這倒也沒有什麼,人類文明自誕生以來,群居而成的聚集點,數之不盡,如恆河之沙,積數不可以測算。

消失一個,就像是周福喜那數之不清的記憶也隨之抹去了一點模糊的影子,時間長河中的浪花一朵又一朵,此起彼伏,瞬時即散才是常態。

“那當然,你莫小看我,我也是退休的教授。”老娭毑往麓山的方向望了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道,隨後嘴巴不停,又連嗦了兩個田螺,嘴裡發出“滋滋”的吸吮聲。

“失敬,失敬。您原來是哪個專業的教授?”在1978到2004年的這段人生中,周福喜也是讀過書,上過學,考過試的,就是沒有考上大學。

“高能物理。”

周福喜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重新上下打量著這個吐了一地田螺殼的低素質老娭毑。

“看你穿的神神鬼鬼的一樣,倒是知道厲害。”老娭毑咯咯尖笑了兩聲,眼前年輕男子的穿著,她只在道觀裡供奉的各種什麼道君、帝君身上見過。

周福喜當然知道厲害,他連基礎物理都學的不怎麼樣,更遑論高能物理。

“那麼,娭毑——很多物理學家都相信神的存在,你覺得呢?”高能物理專業的教授,不管有多少學術成功和建樹,總之都是人類中的佼佼者,周福喜頓時來了談興。

老娭毑踢開落在她鞋子上的一個田螺殼,渾濁的眼神亮了亮,隨後漫不經心地說道:“宗教意義上的神,我是不相信的。如果把神理解為宇宙曾經存在過超低熵的狀態,伴隨著低熵往高熵的轉變,出現的宇宙自我意識碎片,我覺得是存在的。”

“為什麼會存在呢?”周福喜蹲在老娭毑身前,好奇地問道。

“宇宙從誕生之初就在無可避免地走向滅亡,但是誕生之初作為有序的低熵,它必然會本能地想要維持現有秩序而避免或者推遲走向滅亡,這時候代表它這種低熵意志的東西便會出現……我們稱之為神。”

老娭毑皺了皺眉,然後擺手,“年輕人別鑽營這些,容易變成神經病。”

這倒是,周福喜就覺得自己不適合鑽營這個,於是點了點頭,也知道老娭毑顯然覺得他和她並非一個層次的聊天物件,並不想浪費口水多加科普。

“你現在怎麼一個人坐在停車位上吃嗦螺呢?”

“我幫我兒子佔車位啊。”

周福喜便不再打擾她一邊吃嗦螺,一邊佔車位了。

抬頭望去,只見高架的軌道上,一輛短短的,似乎只有兩節的電車嗚嗷嗚嗷嗚嗷地駛過。

看上去像是磁懸浮,又好像不是,周福喜舉目四顧,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陌生中並沒有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與遙遠,似乎誰都可以接近,紛紛擾擾的凡人來來往往,彼此互不相干,卻又被名為社會的無形網路籠罩著。

看似自由往來,實際上都被固定在一個又一個結點上,讓這張網擴充套件的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牢固,而離開這張網的人,想要再回來,卻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

周福喜微微一笑,他就是離開了這張網的人,只是他在二十年前離開時,就給自己預留了一個位置,倒也不至於無法融入吧。

既然大王鎮已經被拆除,那麼當年屬於他的宅子也被拆的乾乾淨淨了吧,周福喜略微有些遺憾,卻也沒有多麼的悲傷難過,情緒穩定地回憶起來,他在2004年離開的時候,留了一個傀儡人偶在郡沙,他正好可以取而代之。

這是他多次下凡養成的經驗習慣,也十分有趣,就像人們愛看魂穿的故事一樣,取代原主的生活,融入一個新的人生,倒是比投胎從嬰兒開始能更快地去體驗這人間的繁華與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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