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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良輔麾下四大健將,咬牙切齒,一心要尋林沖報仇。

不料等來等去,等到一個,他竟還帶了一個!

要知林沖和呼延灼二人,都坐得梁山神將交椅,這也罷了,他兩個偏偏還是同領一軍的搭檔。

當初老曹要練鐵甲騎兵,欽點的便是林沖、呼延灼。

林沖乃是教頭出身,性情又溫和,教導眾軍學武,那是極擅長的,可是演練陣法、騎兵,卻非所長。

呼延灼名門之後,家傳的練兵本事,只是有些崖岸自高,尋常丘八見他慣拿腔調,都不肯親近他。

因此這二人合作,可謂長短互補,陰陽契合。

那時林沖還有深仇大恨埋在心中,塊壘森森,常懷鬱郁,因此做事異常拼命,鮮少讓自己閒下來。

自得了練兵的差事,每日一早便去尋呼延灼商量請教,至夜方休。

可憐呼延灼一個降將,有心偷懶、不敢聲張,林沖又是梁山老人,豈敢在他面前拿大?

只生生被他逼出一場福報,九九六零零七,直卷得死去活來。

於是數載練兵,兩個朝夕相守,形影不離,以至於呼延灼的婆娘,見了林沖都常常不給好顏色,認為搶了他漢子去。

似他二人這等好友,互相欣賞之餘,自難免暗存較量之心。

此前太原城下,林沖蕩陣斬將之事,早同呼延灼說之,呼延灼口中稱讚,心中卻不免把自己代入,以為換了自己,亦能建立這般功勞。

既存了這份想頭,此刻兩軍接戰,他便分外勇猛,雙鞭揮擊之際,比平時更添幾分氣力,一心要把兩個敵將打得顱腦碎裂,這才遂心。

不料三馬一交,對方兩口大刀力道十足,各自架住銅鞭,反手便砍,招數亦是精妙,呼延灼揮鞭招架,不由暗自吃驚——

啊呀!這兩個鳥人,怎地這般好武藝?若在梁山,怕不也要坐把玄將交椅!如此悍猛之輩,七個對我林兄一個,竟吃他殺了一半還多?

他亦知林沖的武藝剛柔並濟,又用得丈八蛇矛,最利群戰。

可是在山上這數年,和林沖兩個比武,少說了也打了一二百場,總覺大家武藝不過伯仲之間,難免深陷知見障:林沖能做到的事,我呼延灼如何不能?

一時間焦躁起來,大喝道:“西夏狗,武藝倒好!只是不合撞著俺!今日不鞭殺了你,爺爺也沒臉姓個呼延!”

口中大罵,手中兩條鞭,越發使得勁急,空氣中“啪啪”炸裂聲,幾乎響成一串炮仗。

青龍、白虎兩個健將,也都放聲大罵,一口鋸齒刀、一口象鼻刀,舞得虎虎風聲,亂砍亂剁。

他這裡三個猛將狠殺,林沖那裡卻輕鬆得多。

騎駱駝的玄武健將芭裡公亮,手中大斧頗有獨得之妙,只是兵器沉重,運轉稍慢,而蒼鷹健將麻裡虎,比之前幾位健將,卻是遜色了半籌。

在林沖這等大高手面前,高出一線,便是高出了沒邊。

他一眼看出對方短處,有心針對,這杆蛇矛使轉開了,十矛之中,各分輕重,其中三矛運足力道,與芭裡公亮硬打硬抗,其餘七矛,卻都使迅捷殺招,纏定了麻裡虎左右。

麻裡虎使一口眉間刀,吃林沖一矛緊似一矛,殺得氣都換不勻,方寸漸失,忍不住怪叫道:“哥哥們救我。”

林沖喝道:“今日便是神仙臨凡,也救你不得!”

說罷一矛陡然發力,長驅直入刺去,麻裡虎使刀去格,那矛只微微一顫,依舊向前刺去,噗哧一下,已紮了個透明窟窿。

芭裡公亮大驚,狂嚎一聲,使足全力劈落一斧,林沖也發聲大喝,奮力擰腰,把矛一擺,連帶著麻裡虎一百多斤屍骸、五六十斤盔甲,一發迎了上去。

喀嚓一斧,砍得麻裡虎幾乎粉碎,血沫肉泥,炸成一片,林沖陰陽把急轉,那矛嗖得一抽,轟得一送,恰似電閃,真若雷鳴!

芭裡公亮眨眼都不及睜開,便吃他一矛搗入腹腔,手腕一擰,矛鋒在肚子裡急轉,甚麼腸子肚子,一應下水,盡數絞成了一碗雜碎湯!

林沖再發力一挑,芭裡公亮慘叫著離鞍而飛,腹腔偌大傷口,掛出糞血如虹,砸翻了一片西夏兵。

餘下的亦都是一呆,傻愣愣望著林沖,似不信分明是人間,如何冒出這等天將!

可憐那頭大駱駝,呆頭呆腦的,打個響鼻,還要跑呢,林沖眼角瞥見,念頭一轉:城中糧食想已吃盡,這塊大肉,如何讓它跑得?

反手一矛掃出,駱駝齜牙大叫,後腿那老粗骨頭,已被這狠人一擊而折。

這幾下矛法,連挑雙健將,反掃駱駝腿,招招都是運足了力道,式式都是肉眼難見的快絕!

便是林沖這等體魄,這般接連爆發之下,一時也不由心慌氣短,於是拉住韁繩,欲要回一口氣。

只是他卻不知,世人只重皮相,一旦認定了你是高手,便是放屁也能寫出一篇錦繡文章來。

林沖這駐馬一停,於無聲處聽驚雷,看在不同人眼中,都有不同解讀。

身後五千宋軍,看見的是:“呔!敵將已然授首,爾曹還不破敵!”

於是齊齊歡呼,各操刀槍,奮起便砍。

面前許多西夏軍,看見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吾雖有雷霆手段,豈無菩薩心腸?爾等小卒,去罷,去罷。”

於是驚呼一聲,扭頭便跑。

呼延灼看見的是:“呵呵,兄弟,伱兩個我兩個,如今為兄功夫做完,且看賢弟手段!”

於是炸雷般一聲喝,使出吃奶力氣,把兩口鞭子使得風車一般。

青龍、白虎健將看見的是:“嘿嘿,嘻嘻,你兩個速速洗乾淨脖子,老子來殺你們了喲!”

於是戰意全失,扭頭急奔。

呼延灼雖是雙兵刃,卻都是短器械,鬥將時天然吃虧,因此武藝雖高,殺敵卻難。

青龍、白虎健將武藝甚強,他雖全力以赴,也不過戰個手平,如今吃林沖刺激,壓榨出骨頭縫裡的潛力,狠打狠殺,這般鬥將,本來難以持久,偏偏那二將適時慫了,不免此消彼長,瞬間打破了僵持。

青龍健將李遇策馬先逃,白虎健將悟兒思齊慢了一步,吃呼延灼顱後一鞭,打得天靈蓋粉碎,緊緊追著李遇殺去,雙鞭揮舞,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恰在這時,城中一聲號炮響,城門訇然大開,五百虎騎,震地而出,呼延灼一眼看見,心中大喜,高呼道:“某家呼延灼在此!虎騎兄弟,隨某殺敵!”

他取捨分明,當下棄了李遇,單騎衝向虎騎,那邊虎騎如牆撞來,夾在中間的西夏兵頓時四分五裂,不多時,兩邊相遇,呼延灼一扯韁繩,虎騎隨之轉向,兩邊合為一個錐形陣,呼延灼一馬當先為矢,領著虎騎,直奔敵方帥旗殺去。

林沖這時回過氣來,見有呼延灼引領虎騎,便指揮呼延灼部下五千人列陣殺敵,西側城門中,种師中白馬金甲,手提長刀,親自引全軍殺出。

种師中以花甲之年,親任鋒矢,高呼酣戰,手下長刀,遇敵皆斬。

西夏軍中有認得的,都悲呼道:“宋國種相公尚在也。”紛紛退後,不敢與戰。

這亦是林沖出發前,同種師中約定好的:他自城東殺起,种師中放出虎騎後,卻自城西殺出,兩邊人馬都往城北合圍。夾擊之下,西夏兵馬雖多,卻被殺得四分五裂,亂成一團。

李良輔見不是頭,轉進如風,當即便往太原退去,西夏兵原本各自為戰,忽見帥旗移動,頓時大潰,當即散了陣勢,爭先恐後遁逃。

正自殺得痛快,林沖忽聞身後哭喊聲傳來,扭頭看去,卻見無數兵馬,丟盔棄甲狂奔而來,細細一看,心中頓時一突——莫不是派往遼州就食的幷州新軍?

他立刻派出斥候:“速去打探,這支兵緣何敗來!”

一面派快馬,去通知呼延灼、种師中,一面整頓麾下五千人,就在榆次縣東牆外,匆匆步下兩陣,形如雙鬼護門,讓出中間城門大道。

不多時,斥候屁滾尿流而回,臉皮都驚得白了:“林將軍,禍事也!後面掩殺來的,乃是金兵!”

林沖大驚道:“這個方向,哪裡來得金兵?”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愣了片刻,忽然對自己發怒道:“罷了!管他何處來的金兵,林某這杆矛下,死的金兵難道少了?世人聞金兵色變,林某豈止於此?”

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又派出人去:“速速通知呼延將軍、小種相公,驅走西夏人不必追殺,立刻回城。”

又對兩邊列陣的眾人大喝道:“都不必擔心,西夏人已經喪膽,我等背依堅城,便是來了強敵,了不得便進城,若敵人不夠強,乾脆一口吞了!”

說話間,忽然看見那頭斷腿駱駝,指著笑道:“去幾個力大的,捉了這駱駝進城,待打完仗,今晚烤這駱駝吃!”

眾軍見他還想著晚上吃什麼,心中都是一鬆,臉色亦泛起笑意來。

過不多時,那敗逃來的兵馬衝到面前,果然一個個遍體大汗、面色慘白,也不知跑了多久,渾渾噩噩,便要往列好的陣勢中撞去。

林沖嘆一口氣,入目所及,不少熟臉,正是過河東路時招募的幷州新軍!

只是此刻不是留情時,他策馬奔出,蛇矛橫掃,跑在最前的幾個,頭顱同時飛起,血光迸出,後面那些潰兵,這才同時大叫,醒過神來。

林沖氣沉丹田,暴喝如雷:“呔!要命的都從中間進城,撞我陣勢者,殺無赦!”

有人認出了林沖,哭叫道:“林教頭,金兵殺來也,是前番殺去汴梁的金兵,厲害無比……”

林沖心中一鬆,他只怕的是河北失守,金兵大至,若只是婁室那夥,情況便不算極壞。

面色一沉,一矛扎死說話這兵,喝道:“亂我軍心者,殺無赦!都閉了鳥口,滾去城中躲避。”

後面的潰兵為血色所懾,下意識不敢亂撞,順著中間所留道路,徑直奔進了榆次城。

林沖立馬凝視,卻見後面大約千餘金兵,絞殺在潰兵尾端,大呼小叫,歡笑著把潰兵們一個個砍死。

林沖深吸一口氣,喝道:“陣勢莫動,且看林某去衝殺一回,救那些弟兄歸來!”

說罷狠挾馬腹,胯下馬兒電射而出。

此時追擊來的金兵,已然看見城牆下有宋兵嚴陣以待,不敢貿然衝突,故意大殺潰兵,一者威懾敵膽,二者要殺得他們神智崩潰,胡亂衝陣,卻不料城下宋將,孤身一個衝來。

這夥金兵,卻都是正經的女真兵——也不知婁室如何用自家人手打了先鋒,倒是銳氣十足模樣,十餘個兵士,呼嘯著迎了上去,要以女真野戰合擊的本事,料理這個膽大宋將。

馬蹄鏗鏘,亡命奔逃的潰兵之間,兩邊戰馬相逢,林沖大喝一聲,長矛暴起,幻出矛影重重,頃刻間刺翻六七人。

餘者大驚,死命把兵刃打來,林沖把矛舞得風車一般,真正是滴水不漏,偶爾出得一矛,必殺一人。

幾個呼吸功夫,十餘女真吃他殺盡,餘者紛紛驚呼:“這是寰州城下,殺了胡巴魯、蒲察的遼將!”

如今六月天氣,林沖早丟了遼將皮帽,迴歸宋國戰將裝束,只是他的身形、兵刃,卻是頗有識別性。

要知當初寰州城下,連斬二將的情景,著實讓這些女真將士印象深刻,此時竟是紛紛認出了他來。

畢竟胡巴魯、蒲察二人,雖然不是甚麼大將,但一身怪力、野蠻狂猛,在普通軍士們眼中,乃是魔王一般存在。

這般兩個魔王,卻是都死在了林沖手上,饒是女真人一向勇烈,想來也不由為之膽寒。

這正是——人的名、樹的影!

女真自起兵以來,橫行天下,早已傲到了極處。也就是婁室所部,在山後九州屢遭挫折,才曉得自家亦非真個無敵。

如今轉戰宋境,好容易找回些戰無不勝的感覺,偏偏又撞上了這比魔王還兇猛的狠人。

一時間,千餘金兵,竟然鴉雀無聲,眼睜睜看著那些潰兵拼命逃向城牆,卻無一個敢動。

這正是:寰州曾把威風顯,榆次又將本事揚!勇悍女真齊束手,橫矛立馬氣堂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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