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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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堂邑侯府,當著劉嫖、陳午的面狂飆一陣演技後,劉勝便拖著疲憊的身軀,坐上了返回未央宮的馬車。
只是這一路上,劉勝都在思考。
思考自己如今的處境,是多麼的尷尬······
雖然劉勝並沒有投以太大的關注,但不得不捎帶一提的是:劉勝死後的靈魂長眠之所——茂陵,早在劉勝改元元年的同時就啟動工程了。
這很正常。
或許對於其他的封建政權而言,從君王即位開始修建皇陵,是一件極為不恭、極其不吉利的事;
但在漢室而言,這,確實非常嚴肅的政治活動,更關乎到漢家的國本。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為天下人創下這劉漢社稷的那一天開始,對於漢家的國本,就一直都有兩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為:夫國者,農為國本,商為微末;
第二種說法為:天下者,關中為本,關東為末。
這兩種說法說不上哪個隊哪個錯,甚至都說不上哪一個更對、更重要,哪一個更‘不對’,又相對沒那麼重要。
蓋因為這兩種說法所強調的主題,都是封建王朝最為重要的一環。
以農為國本自是不用多說:民以食為天。
尤其是在農耕文明封建政權時期,農業生產,幾乎就是王朝僅有的生產方式,以及唯一的追求社會穩定的方式。
而漢家以關中為本、拿關東為末的立場,也只從太祖高皇帝劉邦那會兒,就已經變成了雖沒有落在紙上、雖不能親口承認,卻也早已客觀存在的事實。
農耕文明封建王朝的兩大弊病是什麼?
其一曰:天災人禍;
其二曰:土地兼併。
這二者各自獨立存在,又在歷史的程序中相輔相成。
天災人禍,自然包括旱澇災害,以及足以讓農民無奈脫產的戰爭。
這會讓農民的農業生產工作受到打擊,乃至於完全停滯,旋即對這個平凡的農戶家庭造成不可磨滅,且不可逆的巨大負面影響。
而一個農業生產進度受到影響的農民,必定會在越種地越窮、越窮越種地、越種地越窮的惡性迴圈之後,最終無奈的走上變賣田地的路。
這,便會最終促成土地兼併,導致社會生產工具被少數人大量擁有,從而計劃社會矛盾。
那麼,問題的關鍵點來了。
對於這兩個歷朝歷代,乃至於後世每一個農耕文明封建王朝都無法避免的弊病,劉漢社稷是如何應對的?
或者說:對於這兩個必定會出現的糟糕狀況,漢太祖高皇帝劉邦,為後世子孫留下了怎樣寶貴的財富?
答桉是:以強制遷移為手段,以‘為天子守靈’為名義,最終達成‘關中始終在居民質量上碾壓關東’之目標的陵邑制度。
陵邑制度的存在,極大程度的遏制了在老劉家統治下,土地兼併趨勢愈發明顯的狀況。
道理很簡單:如果放在後世的任意一個封建時代,皇陵的建造,就都會是理論上的‘頭等大事’,實際上卻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的面子工程。
但在漢室,皇陵卻並不單只是皇陵。
每當漢天子即皇帝位,並在即位之後的第一個歲首十月改元元年,這位新君的皇陵,便都會選址完成,並開始動工。
之所以要這麼做,則是為了以皇陵為幌子,配合著太祖高皇帝親自設立的陵邑制度,從關東地方郡縣又如噶韭菜般,將地方豪傑一茬接著一茬強制遷入關中,以達到‘強本弱末’之目的。
而在這裡,強本弱末,強的本是關中,弱的末,則是關東。
關東地方豪強被朝堂以‘你們都是精英,就應該為當今陛下守靈’的名義強制遷入關中,是完完全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
——為漢家現任天子守靈,那是多麼令人惶恐的巨大榮耀,你區區一介商賈賤戶(豪強大都為商籍)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拒絕?
頭給你打爛!
而在關東地方豪強被強制遷入關中,遷入陵邑為天子守靈的過程中,原本被集中在豪強手中的社會財富,便會得到一定程度上的重新分配。
既然都要遷去關中,為老劉家的皇帝守靈、守陵,那家族在當地的不動產,就自然是要處理掉的。
而且強制遷移令往往都會來的十分突然,且極為刻意的不會給被遷移者留太長時間,就會急匆匆的出發遷移關中。
這也就意味著被遷移的豪強富戶,需要在得到強制遷移令的第一時間就迅速冷靜下來,並在極端的一個時間間隔裡,將手中的不動產儘量處理掉。
短時間內處理掉不動產,這基本就和賤賣劃等號了。
畢竟強制遷移這種事,是絕對瞞不住的;
只要聽說某戶豪強要被強制遷入關中了,那這戶豪強在當地的產業,就基本都可以無下限往下壓價了。
——反正不管我出的價格有多低,你都得趕在出發遷往關中之前賣掉,這純粹就是買方市場。
而且這種遷移所無法帶走的不動產,在出發前賣出去還好,萬一沒賣出去,那就基本只能預設放棄了。
因為在被強制遷移關中,遷至皇陵陵邑中居住之後,這些個豪強富戶是不可能會得到產業所在的家鄉的。
人在關中,產業在關東的家鄉,鞭長莫及,自然也就難免是的不動產的歸屬權,被某些人以某些不大體面的方式據為己有。
而在遷入關中,遷入皇陵陵邑之後,這些個關東地方的豪強富戶,自然也要給關中的地頭蛇們上繳一筆相當不菲的‘帶我一起玩兒,起碼別玩兒我’的保護費。
再加上一路上賄賂羈押自家遷移的壓抑,到達目的地後賄賂當地官吏等等——一戶被強制遷入關中的關東地方豪強,能在遷移之後保留十分之一的財富,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當然,這套以陵邑制度為核心的強制遷移制度,最主要的目標還是從根源上,斬斷地方豪強在當地經營多年,所經營出的錯綜複雜的人脈關係、利益紐帶。
經過這麼一系列的操作,讓豪強們的財富被重新分配,經營出來的人脈關係、利益關係盡數作廢,漢家才得以解決——至少是極大緩解了土地兼併,以及地方精英階級尾大不掉,威脅中央對地方的統治的問題。
在後世,為什麼總會有人說:歷朝歷代皆有世家門閥,唯獨西漢只有如韭菜般,被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豪強富戶?
答桉是:門閥、世家,是需要以豪強、富戶等雛形,經過常年累月的積累最終進化的。
而在西漢,一個陵邑制度,就好像是修仙世界的天道壁壘,死死把住了豪強富戶們向門閥世家晉升的通道。
——門閥世家門閥世家,你好歹得傳個十代八代,才好意思說自己是‘世家’吧?
但在漢家的陵邑制度全方位無死角的打擊之下,地方豪強別說十代八代了——強制遷入關中之後,三代之內如果不能讓你退化成普普通通的商人,太祖高皇帝劉邦的名字就得倒著寫!
可以說,西漢獨傲於華夏曆史上的原因——最主要的一點原因,便是西漢天子憑藉太祖劉邦所創立的陵邑制度,孜孜不倦的將關東地方豪強——剛出現世家雛形的地方豪強強制遷入關中,並以天子之威親自鎮壓。
而西漢王朝的沒落,在後世雖然眾說紛紜——有說外戚擅權,有說後宮干政,有說奸宦亂國,還有人說是獨尊儒術,導致了社會價值觀出現了根源上的問題。
但實際上,西漢王朝,乃至於劉漢社稷的根基真正動搖,並不可逆轉的奔向滅亡,恰恰是由於史冊之上,相當相當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漢永光四年,漢元帝劉奭籌建壽陵,詔廢陵邑制。
這個以‘徒廢錢糧,不合孔儒之道’為由,一舉廢黜陵邑制度,徹底讓劉漢社稷走向衰亡的漢元帝劉奭,便是歷史上的中宗孝宣皇帝:劉詢(劉病己)之子。
沒錯;
正是那個曾被劉詢斥言‘亂吾家者,必太子也’的腐儒皇帝。
陵邑制度廢黜之後,關東地方豪強自然是不用再擔心被強制遷入關中,遂在極端的時間內毫無顧忌的野蠻生長,很快便有了世家門閥的雛形。
自元帝廢除陵邑制度的永光四年(公元前40年),到漢光武帝劉秀光復漢室,再造劉漢的更始帝二十五年(公元25年),前後不過短短六十五年的時間時間間隔;
但也就是這短短六十五年,使得在西漢王朝初期根本抬不起頭,身上的衣服不可以以絲綢為質、外出都不能乘坐馬車的關東地方豪強,便已經成長到了光武帝劉秀想要中興漢室,都需要仰賴他們相助的地步。
毫不誇張的說:陵邑制度,就是西漢王朝的根基。
只要有陵邑制度在,那劉漢天子目光所及,便絕對不會出現阻撓中央集權的地方勢力。
至少不會出現一群頂著商籍,卻能在地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地方豪強,乃至於準‘門閥世家’。
現如今,陵邑制度的重要性,還是母庸置疑的。
至少現階段的漢家朝堂,還沒有被充斥朝堂內外的腐儒弄的烏煙瘴氣,劉勝不會像元帝劉奭那樣,從小就聽到耳邊不斷響起‘陵邑制度勞民傷財,於國有百害而無一利’之類,就在即位後的第一時間頒下詔書,廢黜這個保證王朝統治安穩的根本性制度。
對於劉勝的茂陵,相府、少府都非常上心,雖然皇陵主題部分只是大致起了個框架,但陵邑卻已經在短短一年之內臨近完工。
——陵邑制度的重點,從來都不是那動輒以山為體,掏空一座山來安葬皇帝的皇陵本身,而是位於皇陵腳下的陵邑。
從陵邑造成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到這座陵邑所歸屬的皇陵被葬入皇帝為止,朝堂都可以源源不斷的從關東遷入新居民,來充實關中的人口數量和質量。
尤其是質量。
能被強制遷入關中的,必定都是關東地方大名鼎鼎的人物——至少也是富甲一方的狗大戶。
而劉勝現在的尷尬狀態,或許就可以用面臨陵邑制度時的關東地方豪強們的角度來類比。
在陵邑制度面前,關東地方豪強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從。
劉勝如今的處境,也同樣是在祖宗制度、恭孝之道等方面,無條件遵從。
東宮的竇太皇太后,劉勝需要完全無條件‘唯命是從’;
賈太后雖然是親生母親,不會給自己添麻煩,但理論上,對於母親賈太后的指示,劉勝也只能照辦。
再加上竇氏外戚,有一個從不讓人省心的魏其侯竇嬰、平時不怎麼惹事,但必要時總是會跳出來,替竇太皇太后逼皇帝的奉常竇彭祖。
當然,如今還要多上一個阿嬌皇后,以及阿嬌皇后背後的館陶太長公主······
“呼~”
“堂堂天子之身,卻要在這麼多人面前小心翼翼······”
···
“竇氏······”
“僅僅只是因為這些人,都是在竇氏庇佑之下啊······”
如是想著,劉勝總算是緩緩睜開雙眼,若無旁人的自顧自長撥出一口濁氣。
而後,便再次無視了身旁的宦者令夏雀,疲憊的在御輦之內躺下身來。
見劉勝躺下,夏雀自是極為熟練的在劉勝身上,蓋上了一張薄毯。
只是劉勝接下來的這番話,卻讓夏雀恨不得為自己,也找來幾張厚毯來披上······
“館陶公主府上,不能沒有眼睛。”
“去告訴周仁:安排幾個人,到館陶公主左右伺候。”
“如果能做到,最好讓這幾個人,能稍管著館陶公主些······”
···
“椒房殿那邊,就暫時不要有動作了。”
“——畢竟是太皇太后的心頭肉;”
“自打眼睛黑了個徹底,老太太這疑心病就越來越重。”
“別回頭再受了刺激,做出什麼天下駭然的事來······”
···
“明日早朝,奉常或許會逼宮。”
“派人去東宮尋母后······”
“不;”
“你親自去,單獨朝見母后,請母后替朕探探太皇太后的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