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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不明白,呂焱俠中午還說要提前審片子,審出來的就這?監督報道變成了好人好事?
許清如情緒很壞:“你應該慶幸!多虧我去補充採訪,要不然直接把你偷拍的影片播出去就成了失實報道,會被人家醫院告的!對了,就這一篇小破稿,我還差點被你坑死!”
據她說,那個叫毛冰的傢伙真的是太圓滑了,不但對突如其來的採訪應對自如,還在採訪過程中給許清如下了個套。
因為臺裡一般要求下午5點截稿,許清如在手術室外面越等越心焦,就忍不住問了句:“手術到底什麼時候做完?他不會下了手術檯就跑了吧,你們可不許給他通風報信啊!”
毛冰立刻嚴肅起來:“這位記者同志,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我都這麼配合你了,還能幹這種事情?”
那位紀檢幹部也在旁邊幫腔:“難不成現在讓醫生停下手術出來接受你採訪?就算這個患者不是什麼急危重症,但把人家晾在手術檯上也是醫療事故吧?萬一患者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擔得起責任嗎?”
他們反倒振振有詞起來了,搞得許清如好像很不懂事,毫無道德底線一樣。
這一段對話當然不會在電視上播出,但卻直接影響了許清如的採訪底氣,後面醫生露面之後的採訪就淡如白水了。
任爾東有些愧疚,又意識到她會錯了意,趕緊解釋:“我不是責怪你調查採訪得不好,我的意思是,既然新聞真相沒那麼有意思,還不如播女大學生代孕賣卵的呢,總好過給他們醫院唱讚歌吧?”
“你以為我想?你以為呂主任願意?”
許清如說起初她採訪完都不想寫了,可誰知毛冰這人居然追到電視臺來了,找了一圈關係,非要把這篇正面的“監督報道”給播出來。
任爾東愣住了:“你們就這麼聽話?”
許清如語氣中透著十二分的無奈:“人家來公關,談了宣傳合作呢!”
臺裡之所以打算調整《深度》欄目的播出時間,主要原因就是這個節目效益不好,佔著黃金檔已經無法吸引到足夠的廣告投放。
現在有客戶送上門來,對保住欄目地位來說是好事,就算呂焱俠百般不願,也只能做出讓步。
任爾東心目中新聞記者的神聖形象崩塌了:“這也太赤裸裸了吧?果然是沒入行前覺得哪裡都好,真正瞭解之後才發現哪一行都一樣……”
“這就是社會現實。”
她勸任爾東也別灰心,並不是每一篇新聞背後都有這種破事兒,還是把精力放到蒐集TPC商業賄賂證據上來,等完成臥底任務,以後會帶他做些有深度的重磅調查。
又說到“終身提成制”證據來了,任爾東頗感無奈。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臥底TPC公司似乎並不太難,但是想要找到相關證據卻不容易。
公司使用的是OA辦公系統,每個員工都有一個獨立賬號,自己的許可權只能開啟首頁瀏覽公司動態,使用郵箱、考勤等零碎功能,根本接觸不到核心檔案。
靠努力工作獲得信任,逐級晉升來獲得更高的許可權?
那得臥底到猴年馬月啊!
難不成自己也要走上“說好臥底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的老路?
許清如給他提了個建議:“你不一定非要獲得許可權啊,說不定有其他醫藥代表忘記關電腦呢,又或者他們會讓你幫忙列印材料傳送文件之類的,不就有機會接觸到了?”
“我再試試吧,找個週末別人都不上班的時候,看看有沒有機會。”
任爾東想起TPC公司週末團建的事情,覺得這可能是個機會,到時候所有人喝得醉醺醺的,肯定都回家了,自己潛回辦公室乾點不可告人的勾當,應該不會被發現。
可事情卻並非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晚上9點多,他又接到了電話,劉德志虛情假意地關心他健康問題,實際上是安排工作,讓他明天先跟著Barbara(鵑姐)去學習一下到底該如何跑腿拿支票。
任爾東很不情願:“明天?明天不是週六嗎?”
“週六醫院也開門啊!”
劉德志說這個月就剩兩天了,任務指標還差幾十萬,最後衝刺兩天試試,週日晚上他會好好慰勞大家的。
結束通話電話,任爾東嘟囔著:“說好的外企福利好、假期多、不加班呢?”
看了看時間,他換身衣服出去夜跑。
書上說運動會刺激下丘腦和垂體分泌化合物與嗎啡受體結合,產生內啡肽,有欣快感,能夠緩解壓力。
可是他出了一身大汗,晚上仍舊難以入眠。
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簡直比自己大學裡一個學期遇到的都複雜。
他打心眼裡不想當這個醫藥代表,活著太沒尊嚴了。
可是記者這個工作好像也沒想象的那麼好啊。
按照現在的趨勢,《深度》欄目退出週五晚間黃金檔是早晚的事。
如果欄目組遭到裁撤,那些帶編制的老記者可以換個部門繼續混日子,自己這種聘任制的“臨時工”可怎麼辦?
是不是真的應該像他們說的,趁年輕早做打算?
可是自己這種學歷、能力、背景都普普通通的“三無”藥學生,除了醫藥代表這種工作,又能幹什麼呢?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翻看著微信朋友圈,自己的大學同學、舍友死黨們如今大都在讀研,校園生活多輕鬆愜意啊,自己怎麼就這麼草率地一頭扎進了社會呢……
第二天,任爾東盯著黑眼圈下樓。
鵑姐開了輛香檳色的沃爾沃S60,直接到樓下來接他。
跟著她跑醫院又是另一種體驗,她不愧是從梅洛伊出來的大神,真是太能說了,這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
話題從任爾東的大學生活向家鄉城市、家庭成員及工作背景延伸,問得比公考資格審查還細緻。
幸好今天路上不堵車,他們很快抵達了腫瘤醫院,要不然任爾東穿開襠褲時用尿滋螞蟻窩的細節都要被扒出來了。
她把車直接開進了腫瘤醫院側門的職工通道,和門口保安打了個招呼就被放行了。
任爾東豎起了大拇指:“鵑姐你太牛了!”
“嗐,這有什麼呀,保安大叔其實都是很淳樸的人。他們最在意的別人的態度,你要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職業,他就公事公辦卡的你死死的。反過來呢,你越是尊敬他們,偶爾送些茶點香菸,他們就會想辦法回報你的。”
她這話說到了任爾東的心坎裡,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
就在任爾東浮想聯翩的時候,鵑姐把車停好,洋洋得意地說:“給這些保安買幾條廉價煙才花幾個錢,你知道我一年能省多少停車費嗎,起碼一萬塊!”
任爾東頓時好感全無,心道:“好吧,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利益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