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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涯心中緊張不已,只探出身子來,向著來時的方向飛跑,才跑出數十步,忽聽得後面有人喊道:“什麼人在那裡跑動?”海涯聞言跑得更快了,直跑進了棲星塔的院子,腳下一個不防,被地上的藤蔓絆倒,摔在了地上,身後已傳來禁軍的腳步聲。

海涯默默想道:“他們抓住我,定會一番拷問,我是受不了刑的,不如衝上塔頂,一躍而下,了斷了罷。”便掙扎著要起來,卻忽覺而被人扶起,那人將海涯扛在肩上,幾步騰挪,便從棲星塔這邊的院牆上,翻到了院子與莊外山體的夾道中。

那人將海涯放在地上,輕聲問她道:“多有冒犯,你沒事吧?”確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此處看不清容貌,海涯知道這人是在幫她,只道:“多謝俠士。”那人道:“你和我說說,山莊裡如今是個什麼情形。”海涯剛欲出聲,卻聽見隔牆幾個禁軍道:“我分明見她跑進了這個院子,一定是躲進塔裡了,快進去搜。”

待這夥人走了,海涯才敢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只聽說蘇姑娘被抓走了,官軍對她用了刑,方才有人道,等蘇姑娘嚥氣,便放火燒莊。”那人見官軍已進了塔中,也不敢離了此地,以免被禁軍在樓上看到,只坐下來道:“嗯,你也不必擔心,蘇姑娘我見著了,此時沒事。對了,你為何喚她蘇姑娘?你不是這裡的女使?”

海涯聽到蘇夢棠無事,一時也放下心來,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來道:“我是……是來這裡作客的。”那人也沒多問,只是舉頭看看山下的情形,又道:“我見旁人都被關著,怎麼唯獨你在外面跑?”海涯解釋道:“我與紫鳳姐姐逃出來,用飛鴿去送信了,回來時,紫鳳姐姐和我分開了,她也去看蘇姑娘了。”那人笑道:“你二人都是有膽魄的,卻不知鴿子是給誰送的信。”

海涯因不知此人來歷,不願告知其雲華姓名,只含糊道:“是臨安清平齋。”那人卻笑道:“原來是雲華,那我便不能出手了。”海涯聽到此人認識雲華,自是驚詫不已,問道:“你認得他?敢問俠士尊姓大名。”那人道:“你管我叫邵瘦鐵就好。”海涯默記道:“原來是邵公子。”忽而想起什麼,開口道:“對了,西門小少爺還在塔中。”

邵瘦鐵聞言道:“那糟了,官軍應當已經進去了,三月藏在何處?”他雖著急,聲音卻依舊平穩,聽不出一絲波瀾。“藏在大殿下面的禪室裡。”邵瘦鐵鬆了口氣道:“眼下整座山莊中,唯有此地最安全。”又道:“你與紫鳳姑娘,便是從這裡出去送信的吧?”“是。”“待會等官軍走了,我便將你護送回去,你替我把這個交給三月。”

說罷,便將一個琉璃製成的小瓶子交到了海涯的手中。海涯拿到眼前一見,驚喜地“呀”了一聲道:“好美的亮光。”只見這瓶中閃著瑩瑩藍光,照亮了她的手心。海涯仔細地看著瓶中銀河一般的星輝,忽覺這淡淡的熒光,有些像小時候在農田中見過的磷火,又慌忙問道:“這裡面是什麼?”

邵瘦鐵笑道:“我昨日才從金國回來,金主完顏守緒前兩日得了塊可做夜明珠的玉石,這是金國的巧匠磨珠子時刨下的石屑,我見它落地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輝,不忍為人踐踏,便收了這一捧,放在瓶中帶著。此刻禪室應是一旁漆黑,你拿給小三月照個亮吧。”海涯不知邵瘦鐵究竟是什麼身份,竟能出入金人的殿堂,又能隨性收來這樣的奇珍,卻也不敢多問,只將這黑暗中唯一的亮光藏入衣袖中。

邵瘦鐵一笑道:“你是宮裡人。”海涯忙道:“我不是。”邵瘦鐵沒有再說話,只仰頭看著棲星塔窗中時隱時現官軍的身影,半晌道:“你放瓶子時,我看到了你的袖口,是宮裡侍女的式樣。你是誰派來的?”海涯見此人仗義慷慨,不似壞人,且對宮中之事、山莊之事以及雲華的事情,都一副瞭然的樣子,便如實相告道:“娘娘讓我來這裡看著蘇姑娘,不讓她與雲華少爺見面的。”她心中暗想:我與他說了這個,他怕是又要問我,是哪宮的娘娘,為何要管江湖之事,為何不讓他二人見面。

然而邵瘦鐵卻只是點點頭,什麼也沒問,良久道:“那真是苦了他二人了,既如此,今日我更不能出手了。”海涯忍不住問道:“為何不能出手?”邵瘦鐵笑道:“我樂得看有情兒女生死相依,姑娘不也是不忍心拆散,才捨命出來飛鴿傳書麼?”海涯聽著邵瘦鐵爽朗的笑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中卻被“有情”二字觸動,想向邵瘦鐵打探一人,卻又口羞,終是沒有提及。

二人坐了片刻,只覺風越來越大,海涯凍得不住搓手,邵瘦鐵起身攀上院牆看了須臾,道:“再捱一會兒罷,他們行至大殿,馬上便要出去了。”海涯點點頭,向山下看去,忽見一個身影躲躲閃閃,卻敏捷有力地由山下向著棲星塔移來,已行至了流丹閣。海涯定睛一看,忙呼邵瘦鐵道:“邵公子,是紫鳳姐姐回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邵瘦鐵尚在牆頭上,聞言也向山下看去:只見一個一襲丁香色衣裙的女子正斂著衣裙,小心地避開各院的燈火,只沿著黑暗處向上奔來。而棲星塔中的禁軍,已走出了大殿,在院中聚著說話,若是不將官軍引開,紫鳳一旦潛進院落,便會與禁軍遇個正著,忙道:“你在此處等我。”說罷便要翻牆而去。

海涯不由緊張地站起身來,卻忽聽到一聲短促的吹角之聲從極遠處城牆一側響起,那聲音急促嘹亮,與往日舒緩悠長的熄燈號決然不同。海涯不知所然,正向四面去看究竟是何人吹角,邵瘦鐵卻已翻牆下來,向紫鳳的方向一指,道:“她沒事了。”

海涯看到紫鳳略一回頭,忽而避開方才所走的路,而是向著蘭澤軒外的幾塊凸出的山石而去,躲在了幾葉芭蕉的後面。棲星塔院中的禁軍也聽到了這安靜黑夜中的聲響,都道:“這號角聲,不是咱們軍中的,該不是水匪要偷營劫寨罷。”說罷都慌忙向著山下跑去,想要一探究竟。

邵瘦鐵向海涯解釋道:“定是前面城牆瞭望臺的莊兵們也看到了紫鳳,用號角警告她附近有危險。”海涯驚訝道:“城牆上面還有山莊的莊兵?”邵瘦鐵笑道:“自然有暗藏於其上的,不然,那號角聲是哪裡來的?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與禁軍動手罷了。”

海涯道:“那便是說,就算我們不講那飛奴放出,蘇姑娘也會無虞的,對麼?”邵瘦鐵轉頭看了海涯一眼,搖搖頭道:“未必,禁軍人多勢眾,要保夢棠無虞,只能讓丞相退兵,便需要有人去朝中,討來官家的詔令。”

李卓然頗覺今夜睡不安穩,先是聽見雲華夢話道:“你去了許久,怎麼還不回來?”三更時,又聽見屋外狂風大作,吹破一張窗紙,他困得難睜睡眼,打算明日再管,卻又怕凍壞了雲華,腦海中掙扎幾番,只得翻身起來,心中怨風,又怨賣窗紙的老鄭沒把紙擀勻,厚薄不均方才被風吹破了,於是滿腹牢騷糊了窗戶。好不容易躺下來,朦朦朧朧剛要入睡,又聽見鴿子在耳邊咕咕不停。

李卓然用被子蒙了頭,心中想著:定是鴿籠沒關嚴,鴿子飛上樓了,任它叫去,這回我再也不起來了。可越想睡就越清醒,一會兒疑惑“明明睡前閂了門,鴿子怎麼進來的”;一會又想著“樓下沒生火,鴿子們飛出來恐凍病了”,思前想後,已經醒徹底了,便嗚呼一聲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室中卻又是寂寥無聲了,李卓然側耳細聽,又聽得鴿子的叫聲從自己耳邊傳來,忙回頭去看,卻見鴿子是在窗外,心中一時氣笑了:我今日如何和窗戶較上勁了。又忽而想到:莫不是大門被風吹開,鴿子都飛出去了罷。便趕緊開窗將那鴿子捉了進來,才一觸手,已摸到鴿子腳環上帶了信,心中一驚,將信條拆了下來。

他開窗閉窗,早已驚動了另一張床上的雲華,問他道:“卓然,怎麼了?”李卓然有些內疚道:“還是把你吵醒了,這裡有只鴿子,不知帶了封什麼信來?”雲華道:“天還未亮,何人深夜來信,怕是有要事,快看看罷。”說罷便披衣下來,點亮了蠟燭,將燭臺擎了來。李卓然遮了遮眼,適應了光線,才看清拿在手裡的鴿子,是給夢棠的那隻。忙去看手中的字條,看罷暗叫一聲“不好”,將紙條拿給了張雲華。

雲華看罷,一言未發,只將那紙捻作一團,放入胸前的衣襟中。李卓然見雲華不出聲,恐他急出病症來,也下床來,要引他說話:“我沒看清,你和我說說,這是怎麼了?”雲華只道了句:“夢棠有難。”便放了燭臺,回床更衣。李卓然跟上來道:“我去找清州說一聲罷。”雲華一面繫著中衣的衣帶,一面道:“也好,你和他說我去富春了。”

李卓然也自去穿衣,口中道:“我自然要和你同去的,我告訴完清州,便去追你。”又問道:“夜裡沒有航船,你怎麼去?”雲華已穿戴整齊,道:“我騎快馬,走陸路,路上有驛館可換馬,天亮前能到。”說罷便要出門,李卓然忙將他攔下道:“雲華,咱們這樣單槍匹馬地去,怎麼救一山莊的人?”雲華看了李卓然一眼,道:“我將夢棠和三月帶走,史彌遠自會窮追不捨,不會留在那裡的。我只需將她二人帶入青雲山,便不怕史彌遠找到了。”

李卓然雖知道張雲華對青雲山的千溝萬壑瞭如指掌,卻還是覺得不妥,勸道:“史彌遠一向狠辣,他若用莊中人的性命作威脅,夢棠是不會跟咱們走的。雲華,此事急不得,咱們先去與清州商量一下罷。”雲華搖搖頭:“我等不及了,我怕晚了,趙竑兄長的悲劇,便會在江南山莊重演,”又道:“你去問問清州,向他討個主意,我先走一步了。”說罷便去後面馬廄取了馬,策鞭縱馬而去。

李卓然也匆匆穿衣出來,取了另一匹馬,向英公河南岸的戶部官邸而去。待到了清州問松齋後門外,卓然思慮了片刻,未做停留,徑直將馬向前帶了百餘米,方才栓了馬,回身向問松齋跑去,急急叩門。裡面有人來到門前問道:“何人叩門?”李卓然忙道:“是我,李卓然。”門便開了,楊啟打著燈籠探出半個身子道:“李公子,您怎麼這樣早?”

李卓然來不及聽他說,只一躋身從楊啟身邊擠進門去,邊向前走邊道:“快把清州叫醒,我有要事。”楊啟卻立在門邊未動,只道:“李公子,我家大人還沒回來。”李卓然險些栽個跟頭,回頭難以置通道:“什麼叫還未回來?從何時起還沒回來?”楊啟道:“大人下午都在外面,晚飯時才回來。晚飯後大人又帶著錢江著便衣出去了。”李卓然幾步走回來道:“可說去哪裡了?”楊啟道:“我聽錢江說,是要去南坊的珠子市,還說天亮前回來上朝,讓我清早起來將官服準備好。我以為是林大人安排的清算稅額之事,也沒多問。”

李卓然木然站在原地,腦海中回憶著“南坊珠子市”這幾個字,忽而低叫一聲:“壞了!”拔腿便要跑出去。楊啟嚇了一跳,以為他家大人出了什麼事,趕緊跟著跑了出來。李卓然忙回頭對他說:“你留在這裡,幫清州準備好官服,咱們各司其職,別亂了套。”楊啟便止了步,問李卓然道:“李公子,你去哪?”

李卓然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去救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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