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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第二天,又是個飛沙走石的塵霾天。

昌州城像被黃土吞了,昏天暗地的頹敗。

沙石打在落地窗上,嘩嘩作響,綠化帶枝葉滾滾如潮,翻來覆去,一地殘枝。

溫素不明白,這種天氣為何要出門。

奈何男人很堅定。

謝琛有魄力,魄力太盛顯得強硬。況且他對女人談不上溫柔,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有禮,寬和是在平常,一旦決定,不容置喙。

溫素從前逆來順受,不覺如何。

如今本性顯露,那點身為金絲雀,無從做主,服從支配的自知之明,就像肉中刺,傷中刀。

情理之中又感性之外,擊碎她的掩耳盜鈴,也提醒她的真實處境。

她全程盯著不遠處,另一棟樓生活陽臺,鮮紅床單飄擺欲裂。

人在風沙中,不會比床單好多少,“雲漪,你身子弱,別跟著了。”

肖雲漪瞥向玄關,男人系大衣釦子,沒出聲,預設的態度。

“這天氣必須要出去嗎?”肖雲漪不願離開溫素一步,又懾於男人,不敢窮追死纏。

溫素笑了笑,沒有回答。

男人整理好穿戴,偏頭目光掃過來,眼睛漆黑,眉梢猶帶吵架的火氣,撇到肖雲漪更不耐。

肖雲漪手上攥緊,不敢再扯溫素,“路上小心。”

出了小區,謝琛的紅旗改裝過,底盤加固,玻璃不至於防彈,也不差多少,越行越穩,席捲風沙撼動不了分毫。

這天氣,路上空無一人,管平提到最高限速。

溫素在昌州二十餘年,第一次在風暴天出行,有堡壘的安全感。

謝琛把她從懷裡拎出來,打量她,含怒又好笑,“不生氣了?”

溫素轉移視線,落在窗外漫天狂沙,“我們要去哪?”

男人捏住她下巴,扳回來,對視間,他笑的眼睛濃亮,“剛才是不是在心裡罵我強權?”

溫素不承認,“我不罵人。”

“是嗎?”謝琛掰她嘴唇,手指探進去,指腹磨過牙齒,“早上急眼的時候,不是在磨牙?”

車內隔板沒升起來,後視鏡裡一覽無餘。溫素鬧個大紅臉,手忙腳亂,扯他的手,“你看錯了。”

“你又做第一個了。”謝琛臉上也帶上笑意,沒抵抗,“我入伍起,沒人敢在兩米以內偷看我,更沒人說的我看錯了。”

上次舊賬場景曖昧,溫素不願他在外面翻,“你又不是機器人。”

管平從駕駛座回頭,“這個真沒騙您。謝總以前是偵查強兵,後來還做過教官。有一次部隊拉練演戲,藍軍有個天賦極高的狙擊手,埋伏點一直找不到,我方損失慘重。請了謝總過來,只掃一眼,抬槍點中他,淘汰的訊號煙冒完了,那人還爬在地上醒不過神。”

男人太強悍,找得藉口被當場戳穿,溫素無話可說了。

謝琛忍笑湊近,下巴抵在她肩膀,呼吸滾燙,燙的耳窩酥酥麻麻的癢。

管平不出聲便罷,一出聲她更忽視不了,捧著他頭,著急忙慌從謝琛懷裡掙脫。

無意間,大腿刮到他褲鏈,拉鍊條側稜翻起。

她還沒坐穩,就見男人眼裡點了火,溫素心下著急,嘴裡呼嚕,“你好棒。”

男人動作一頓,雙目緊緊懾住她,“你說什麼?”

溫素呆若木雞,意識到她說話時機巧合的歧意。

她解釋,“你很有能力。”

男人重複一遍,尾音咬字,含糊又曖昧。

溫素深恨自己詞窮嘴笨,她應該直接誇眼睛的。

只是她再解釋,男人都心不在焉。

四目相對,無聲的暗潮撲面而來,溫素禁不住身體反應,挪的更遠。

她越呆滯躲避,男人眼中越洶湧如火。

前座管平默默升起格擋,只依稀感覺車輛輕微震動一下,後座再無動靜。

管平一時唏噓,男人的情緒其實很難撩撥。

他脾氣不好,但老謀深算,輕巧一言一語,應該巋然不動。

唯獨在溫素面前,動盪的很。

管平開始分不清他對溫素的執著,到底是由情而起,還是因勢利用。

亦或者,兩者皆有。

……………………

車輛停在城南市郊,一座清式翹簷的四合院民宿,正門對面,不遠處就是濤濤大江。

風沙在江面無所施展,車窗外難得延綿很遠的清晰視野。

溫素裹著衣衫從車上下來,她面色潮紅,亂風一掠,瑟瑟縮縮低著頭。

“跟著我。”

男人脫下大衣,結結實實罩住她。

溫素臉皮薄兒,竟然沒掙扎,順勢縮了脖子,半張臉埋在衣襟裡。

管平一路都有好奇,餘光多看幾眼。

被男人橫眼瞪退,他的佔有慾越來越不剋制。

進門繞過影壁,正廳門扇合的嚴實,倒是廊下雕花繁複,工藝精巧。

溫素大學是學這個的,譚園綜合各朝各代,又多涉宋朝,不懂古建築的人看來,雕樑畫棟,美輪美奐。

可在溫素看來,多少不倫不類,不如眼前這宅子,精於一朝,揚長避短,反而出奇的精妙。

她很少對外物注目,不管是會所富麗堂皇,珠寶璀璨奪目,總是一眼撇過,興趣缺缺。

今天倒是頭一回,入神了。

“很喜歡?”

溫素從不與人聊起這些,只是出了神,“廊下那雕花,雕刻細緻、線條流暢,其實建築形式順延五千年,到了清朝,更加規整、端莊,清後期朝政亂,民間開始有了皇家的精美華麗。”

“你怎麼懂這些?”

溫素將將拉回理智,“我大學學的古建築,你不是看過我的資料?”

謝琛摸摸她的頭髮,“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正廳的門開了,謝琛攬著她上臺階,沒繼續這個話題。

四合院的主人,在廳內迎接。是個滿頭白髮的老人,面色紅潤,只有眼角幾道深笑紋。

他個子很高,腰挺背直,比時下很多年輕人都挺拔,舉手投足絲毫不懈怠。

不看頭髮,只看面相體態,頂多四五十歲。

謝琛打趣,“幾個月未見,您又返老還童了?”

他低頭和溫素介紹,“中央保健組的國醫,邵賀東老先生。”又和邵賀東介紹,“帶來刁難您的病人,溫素。”

邵賀東撅他,“誰是老先生?刁難誰?”

謝琛和他關係好,“您實齡七十有九,虛歲八十,不叫您老先生,難不成要佔年輕人的便宜?至於刁難,當然是刁難您,養身體西醫不行,中醫太慢,您給個方子?”

“養身體?”邵賀東嗤鼻,“大材小用。”

他嘴上說不願,眼睛仔仔細細端詳溫素。

邵賀東是醫生,視角和平常人不同,小姑娘眼睛白黑相當,血絲卻多,面白羸弱,嘴唇嫣紅髮腫。

邵賀東皺起眉,拿眼橫謝琛,“確實是刁難。男人縱慾,女人熬得腎虧。你憋不住,她陪你浪,指望醫生當神仙?”

溫素羞恥的鑽進地縫,頭垂的太低,髮絲落到前面,露出一對耳朵鼓脹充血,

邵賀東將她從頭到腳,發現她腳尖都縮得相碰。

快到嘴邊的話,又收回去。

他在京城算謝老爺子的酒友,蒸米篩酒就是他出的主意。

溫小姐的名頭,他當然也聽過,謠言這東西,野火一樣,易放難收,傳言者不計其數,愈演愈烈。

形容她水性楊花,又騷又浪,心機深重,他剛才說話難免不顧及她臉面。

此時見她羞恥到見不得人,傳言應該摻了水分。

人老如小孩,邵賀東拉不下臉道歉,揹著手往偏廳去了。

謝琛安撫她,“他脾氣怪,說話喜歡嗆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溫素腳下生了根,說什麼不跟去偏廳,“我不用開方子,有王阿姨在,食補就行。”

“太慢了。”謝琛不大樂意,攬著她往裡走,“你不吃肉,更慢。想憋死我?”

溫素面上更紅,恨不得捂他嘴,“別說……”

“我已經聽見了。”偏廳,邵賀東露出頭,瞪謝琛,“情不可恣,欲不可極,不可縱,縱則精竭。虧不是她錯,你該多修身養性。”

溫素臉紅的滴血,“我不虧……”

“你哪裡不虧?”謝琛倒從容不迫,“匿病者不得良醫,醫生最喜歡病人誠實。”

溫素面紅耳赤,不吭聲。

她從前唯唯諾諾,謝琛正經嚴肅。

如今相熟,他模樣聲勢依舊,臉皮越講越厚。偏偏衣冠矜貴,眉目英朗,理由也充足,不輕浮,不下流,一本正經的,像端正勸導。

她被摁在凳子上,謝琛拿起她右臂,把袖子擼得老高,手腕放下號脈枕上。

邵賀東號了脈,讓溫素抬頭打量她,她羞臊得顴骨緋紅,不敢對視,躲躲閃閃,眼裡暈著水光,這嬌怯絲毫不色情,只顯出她不自在,放不開。

“心竅開則氣平,氣平則體安泰。”

邵賀東松她脈門,“外邊傳言別放心上,想得多,累及健康。”

溫素立即收回手臂,拉袖子,“沒想……”

她名聲早在昌州爛透了。搬到肖雲漪那小兩室,對門鄰居是個五十歲的大媽,很熱心腸,也很自來熟,在樓道遇見總要說一兩句話。

初見她,查戶口似得,問姓名來歷,溫素實在推脫不了,說了名字。

那大媽驚得上下打量她,“你這名字不得了,跟那攀權富貴有心計的溫小姐一個名,身材也像。也就是阿姨有眼力,一眼看出來你是個好姑娘,羞羞答答的。可別學那溫小姐,咱昌州城多好的名聲,全被她霍霍完了。”

她那時心神失守,啞聲問大媽,“您怎麼也知道溫小姐?”

大媽嗤之以鼻,“誰不知道她,有權有勢的人,為她在昌州攪風攪雨。城管都嚴不少,街坊鄰居做點小生意,隔三岔五地查。說起來法治規定,影響市容,可多少年不都這樣過來的。還有京城回來的學生,在學校不敢提是昌州人,怕同學帶有色眼鏡看她們。”

往事攪得她心臟起伏不定,像來時一路飛沙走石,延伸到血管,浩蕩掩埋她。

溫素垂下頭,掩蓋表情,聲若蚊蟲,“我……習慣了。”

善醫者善人心,邵賀東這輩子見多識廣,比謝琛老謀深算者,他也能摸到一些脾氣,已完全不信傳言,不是傳言摻水,只怕是十成十的謠傳。

他嘆口氣,面容和藹,聲音慈祥,像怕再嚇到她,“後院花多,看看鮮花綠草緩緩心情,你先去吧,我和謝琛說。”

溫素出了門,邵賀東有些嚴肅,“你對這姑娘什麼看法?”

“男人對女人的看法。”謝琛坐在溫素剛才的凳上,淡不可察的餘溫,透過西褲,更恍若沒有。

邵賀東不明白了,“小姑娘是個安靜人。你為她能把我從京城薅過來,部委的人情你都欠,她名聲哪點小事,你管不了?”

餘溫完全消失了,謝琛面無表情,“您開方子就行,我心裡有數。”

“有數?”邵賀東氣笑,“病根不除,我開十張方子也無濟於事。”

謝琛拎起茶壺,凝視熱水騰起嫋嫋白霧,“她習慣了,您開就是。”

邵賀東被他指揮的肺堵,“我來之前,你爺爺找我,聊起她勾得你暈頭轉向。我這一看,哪是你暈頭轉向,分明是你害的人姑娘損心折壽。”

廊下細弱身影,微微一愣,瑟索離開。

………………

溫素剛出門,沿著迴廊走不到一半,一名侍者迎面過來,停在她面前,“您是溫小姐嗎?”

溫素遲疑,“……有事嗎?”

侍者伸手示意,“有一位何先生說是你朋友,想請您過去。”

這座四合院只是民宿一角,從後院繞出去,對門就是一座相等的宅院,家居擺設,建式雕花不盡相同。

她從前只知道譚園,還未聽過昌州有一處這樣的民宿,跟著侍者沿廊,又進正廳。

時近正午,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光線不好,不比剛才邵賀東那裡,這間正廳不亮燈,點了星星點點的蠟燭。

溫素一眼瞧見,偏廳裡何文宇,他笑得露出白牙。

打扮時髦得很,焦糖色毛織冷帽,軍綠飛行夾克,灰白連帽衛衣,闊腿工裝褲,褲腳塞進大黃靴,率性,不羈。

他沒刮鬍子,下頜青灰一片,落拓的散漫,很有歐美範的鬆弛感,也有男人的粗獷。

何文宇一直屬於俊秀那一掛,出其不意的滄桑感,有一種不容忽視的雄性氣概。

溫素一時愣怔。

何文宇張開臂膀,走過來,“不認識我了?”

溫素反應不過來,“你怎麼不穿西裝?”

何文宇攬過她肩,“那素素覺得我穿西服好看,還是穿休閒好看?”

溫素腦海浮現他西裝敞著領口的樣子,同樣的不羈慵懶,一時分不清高下,“都挺時尚的。”

何文宇略俯身,遷就她身高,“那素素喜歡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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