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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到麵包了,兄弟們!”

一個滿臉髒汙的流民舉著手中的黴菌夾心黑麵包朝著同伴們炫耀。

“今天怎麼這麼早?”

“快去,再不去來不及了。”

一群難民們從各自的草棚子或樹下連滾帶爬地蜂起,像隨地大小便時,分成幾路朝著低窪地流淌的尿液一般,亂糟糟地朝著修道院的方向跑去。

這裡是樹籬鄉的古拉格修道院,它地勢較高,每當洪水來臨,神職人員們就會躲到這裡來躲避。

包圍著修道院的,是無數灰黑蘑菇一樣的草窩,一個木頭架子蓋上茅草,便已經能算是一個擋雨的小窩了。

難民棚子之間,時不時便爆發搶奪食物、碰瓷或偷竊的爭吵,不到五步的距離外,士兵們穿著鎖子甲,披著紅白方塊罩衣,視若無睹地聊天與巡邏。

“……懸賞參與秘黨者,邪教徒與魔女眷屬等魔鬼信徒的線索,提供資訊者可獲得50枚第納爾以及十條麵包……”

石磨頂上,黑袍僧侶手持豎卷軸,大聲地念誦著無人搭理的懸賞令。

麻木的難民們繞著石磨走過,向著賑濟的棚子艱難進發。

他們必須快點,去晚了就沒了,杜爾達弗主教每天放的糧只夠五分之一的人吃。

在棚子的後面,便是高大的古拉格修道院。

薄薄的雨霧模糊了修道院的輪廓,沖刷著方正石塊的縫隙,飛廊聳立的細柱和尖塔在煙雨中搖晃。

雨滴落在半圓拱柱下的馬賽克彩窗上,畫出了一道道不規則的痕跡。

在修道院的二樓,有一間名為“用餐室”的經文抄寫室,這是主教杜爾達弗用來禱告的地方。

與外界雨水中的屍臭與黴味相比,抄寫室內充斥著烤雞、蜜酒與白麵包的香氣。

一卷卷書冊陳列在書架上,積滿了灰塵,兩邊的牆上隨處可見別緻的雕飾品和精緻的掛毯,為了彰顯彌賽拉的榮耀,黃金、白金與琥珀製成的屮字架自然必不可少。

在抄寫室內,斜面抄寫臺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型平面抄寫臺,可見主教閣下平日案牘之勞形。

在抄寫臺兩側,兩個身影正面對面而坐。

“啊?”屁股才捱到凳子的獵魔人吉洛猛地站起,“神甫大人,您確定那是你認識的那個騎士?在水中泡了太久的屍體會膨脹的,會不會是認錯了?”

在獵魔人對面坐著的,便是樹籬鄉的司鐸神甫達爾杜弗,他戴著無邊小圓帽,褶子裡都帶著笑,眯起的眼睛讓人常常看不清他的眼神。

將烤雞腿塞入嘴中,他肥粗的手掌不滿地拍擊桌面,杜爾達弗口齒不清地說道:“不可能認錯,洪水來之前,他經常到我這來找我商議事情,咱們這認識他的人不少,我找了他相熟的流鶯辨認過了,就是他。”

“彌賽拉在上。”抿了一口蜜酒壓驚,白髮的獵魔人用手指在腦門上劃了一個十字,“居然有如此一位貴族遇害了,真是遺憾。”

“願他的靈魂在聖父的懷抱中找到永世的安寧。”達爾杜弗咳嗽了一聲,“可問題在於,他並非是蒙主召喚的自然死亡,而是死於非命,你檢查過他的屍體了嗎?”

“檢查過了,我認為這是暴民在鬧事,因為他身上有上百道傷口,都是不同的人刺的。”

“暴民鬧事?巴奈特騎士擁有三段的騎士呼吸法,還有一件大師甲,曾經在西蘭群島和吸血鬼海盜作戰,經驗豐富,可不是那種菜鳥騎士。”達爾杜弗緩緩搖頭。

騎士呼吸法一直是貴族集團壓制平民的秘訣,但呼吸法的段數只是戰鬥力的上限,而並不代表真正的戰鬥表現。

一個五段呼吸法的菜鳥騎士很有可能被一名三段呼吸法的老練騎士殺死,這與戰鬥經驗、武器盔甲與技巧有很大關係。

“可能是魔物,可能是強盜,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達爾杜弗略一停頓,吉洛心中一顫。

“秘黨和魔女。”達爾杜弗往嘴裡塞食物的手停了下來,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厭惡的神色,好像說出這個名字都是一種玷汙。

“魔女?”面色嚴肅穩重,吉洛的聲音的句尾卻有些尖細走音。

“這只是一種可能,我並沒有說一定是。”沒有察覺到吉洛的異常,達爾杜弗一攤手,“我不相信這僅僅是暴民起事,可能是有秘黨和魔女攪局。”

“為什麼?”

“哦,吉洛,我的老朋友,你應該知道,咱們的地牢中關押了一名危險的魔女,她不是一個人,她能在上瑞佛郡隱藏身份待了五年之久,我不相信她沒有同黨。”

站起身,白銀燭臺的光焰在風中晃動,達爾杜弗走到了吉洛的身邊,豎起食指重重揮下:“巴奈特的死,一定是魔女乾的!一定是秘黨的陰謀!”

吉洛他夾緊了雙腿,努力不讓自己尿出來。

“所以,吉洛·唐·卡瑪多,在彌賽拉的名義下,我託付你這個神聖而危險的任務,查清楚巴奈特的死因,我已經封鎖了訊息,以防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等雨水稍停,你就乘船過去,查清那裡的情況,我會調撥一批人手給你。”

吉洛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只能麻木地點了點頭。

“嗯!那這件事就交給伱了。”

達爾杜弗望著眼前這個喜怒不形於色,兩道傷疤縱貫右眼的冷峻獵魔人,十分滿意。

在他見過的大多數賭鬼醉鬼獵魔人中,這位吉洛算是最可靠的了。

若是杜爾達弗這次能得到升遷,兩人繼續合作說不定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轉過身,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瓶名貴的查克修道院產的葡萄酒,又拿了兩個骨瓷酒盞,分別給自己和吉洛倒了一杯。

“好了,別苦著臉了,來喝一杯吧,你連續兩次立功,足夠你升遷去狼堡了。”達爾杜弗朝著吉洛舉起酒盞,“等你回來,我就給你寫晉升報告,吐司!(艾爾語乾杯的意思)”

“吐司!”吉洛食不知味地喝下了這一杯。

帶著淡淡的尿騷味,吉洛走了。

吉洛走後,一個鷹鉤鼻僧侶馬上進了門。

他回頭瞧了眼離開的吉洛,望著眉頭緊鎖的杜爾達弗,小聲問道:“老爺,那個巴奈特不過是個鄉下騎士,需要這麼上心嗎?”

“你懂甚麼?滾出去!”

碘著肚子,杜爾達弗在這間抄寫室內來回走了兩圈,最終還是下了決定。

“洪水饑荒,魔女秘黨,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望了眼掛牆日曆上的紅圈,達爾杜弗披上了刺繡了三角形和藤蔓幾何體的精緻斗篷。

走出抄寫室的大門,叫上兩名武裝僧侶和兩名衛兵,達爾杜弗開啟走廊後的小門,舉起火把,穿過陰溼的青苔階梯,進入了黑黢黢的地牢。

火把的光讓地牢裡稍顯暖和了一些。

幾隻蚊蠅在空中飛舞,堅固的鐵欄杆後,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縮在了牆角。

“魔女!”一名衛兵敲了敲鐵欄杆。

那個身影沒有反應。

透過鐵欄杆間的縫隙,達爾杜弗臉上綻放著溫和的微笑:“魔女,我最後一次問你,那東西去哪兒了?只要你告訴我,我雖不能放你走,卻能讓你在牢裡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沒有回應。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不要不知好歹。”

背對他們的魔女依舊不理不睬。

“她還活著嗎?”達爾杜弗對一旁的衛兵問道。

那衛兵拿下掛在牆上的鞭子,舉著鞭子把手從鐵欄杆的縫隙間伸了進去,以一種神乎其神的技巧,隔著鐵欄杆猛地揮出。

“啪——”

爆炸一般的抽擊肉體聲後,那具軀體瞬間繃直,捂著被鞭子抽到的部位發出了壓在嗓子中的“唔唔”痛呼聲。

“你個魔女的兒子!”衛兵剛想請功,卻被一旁的武裝僧侶一腳踹在了腰上,“沒看到司鐸大人在嗎?要是這一下打出了血肉,讓司鐸大人感染了怎麼辦?”

那衛兵訕訕笑著,將鞭子扔入了一旁的聖水桶中。

“還是不合作?”達爾杜弗繼續笑眯眯地對那魔女說道,依舊得不到回應。

“好吧。”在久久的沉默後,達爾杜弗徹底失去了耐心,他細長的眼睛投射出怨毒的光:“這段時間嚴加看管,雨一停,就給她灌入十倍的聖水,把她灌成傻子,哼,真是浪費!”

又一次敲敲欄杆,達爾杜弗的臉上是尋常無法見到的陰狠。

“我給過你機會了,魔女,你還是再好好想想吧,雨停之前,我是不會再下來見你的了。”

火把和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這個時候,地牢黑暗的角落,一雙紅色的眸子才緩緩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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