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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一號，今天是S大新生報到的日子。
清晨剛下完一場小雨，路面溼滑，泥濘，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潮溼的味道。
謝揚拖著行李箱，換乘了好幾趟列車終於來到了S大。
陽光毒辣，S市正值盛夏。
三十幾度的天氣，就算穿著厚底的球鞋，都能感覺到地表炙熱的溫度。
連風都帶著熱意。
謝揚穿著純白色的T恤，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溼。
黏糊糊地貼在身上，讓謝揚感覺十分難受。
新生報到的隊伍排得很長，報到處被各位家長圍得水洩不通。
隊伍裡面大部分都是家長在排隊，學生都躲在樹蔭底下看著行李。
拖著行李箱的謝揚反倒是有些扎眼。
或許是看見謝揚又要顧著行李，又要辦理入學，有些狼狽。
有位學長忍不住開口：“同學，你一個人來的嗎？需要幫忙嗎？”
謝揚好不容易簽好字，婉拒了學長的幫助，自己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往宿舍走。
但他沒料到的是，S大的宿舍區佔地面積很大。
他就像一隻盲頭烏蠅兜兜轉轉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他所在的宿舍樓。
原本他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的，簽到處那位學長十分熱心地想要帶他回宿舍，被他拒絕了。
可那時有位家長也想諮詢關於住宿的問題，謝揚便不好意思讓學長來帶路。
他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對於別人的熱心腸他會感激之中帶著一絲惶恐和不安。
他性格沉悶又社恐，平時很少與人交流。
宿舍的電梯口擠滿了人，都帶著行李，一趟電梯也載不了多少人。
謝揚只好拎著行李箱爬樓梯。
幸好是他帶的行李並不多，他宿舍所在的樓層也不高。
門牌號501。
謝揚再次開啟手機確認了一下他所在的宿舍之後，禮貌地敲了下門，才緩緩推門而進。
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空調冷風，散去了他幾分燥熱。
聽到敲門聲，宿舍裡忙碌著收拾行李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門口。
感覺到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謝揚原本鬆懈下來的神經又開始緊繃起來。
面對新環境和陌生舍友的恐懼一下子籠罩在謝揚心頭。
他忐忑不安地朝著幾位舍友打了一聲招呼：“你、你們好。”
“謝揚？”
聲音帶著幾分驚喜，謝揚隨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是蘇淮，他高中的同班同學。
看到有認識的人在場，謝揚頓時鬆了一口氣，靦腆地笑了下：“蘇淮同學。”
蘇淮笑道：“我看到宿舍名單的時候嚇了一跳，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分。”
“聽你們這口氣，認識的？”
蘇淮：“是啊，我倆高中就是一個班的，跟你倆一樣。”
“害，那運氣是真不錯。”
“起碼有個認識的同學。”
蘇淮：“那倒是。”
看見謝揚還傻站在門口，蘇淮揮手示意他進來：“空調冷風都要跑光了，你快些進來吧，外面不熱嗎？”
謝揚連忙推著行李箱進了宿舍，臉上帶著幾分澀意：“抱歉。”
“這有啥的。”蘇淮指了指旁邊的床位，開口：“喏，你的床位。”
宿舍裡其他三人來得早，早就挑選好了他們各自的床位，就剩下蘇淮旁邊的床位還沒有人認領。
謝揚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的行李很少，只帶了幾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和一臺破舊的手提電腦。
還有就是一盒他自己做的小蛋糕。
一路上人很多，蛋糕又容易擠變形，謝揚小心呵護了一路才把這盒蛋糕儲存完好帶來到宿舍。
今天入學第一天，他想和舍友親近一些。
他的性格彆扭，很容易就和同學的關係鬧得很僵。
接下來還要同住四年，他不想在宿舍的日子太難熬。
他希望即使舍友不喜歡他，也能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
但是這不是他熟悉的領域。
他從來不懂得要如何討新朋友的歡心。
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和同學相處，更別提是朝夕相處的舍友。
謝揚握著手裡的紙盒子，猶豫了許久，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最後還是蘇淮聞到了小蛋糕的香甜味道，率先打破了宿舍的沉默：“什麼味道，甜香甜香的，奶油的味道？”
謝揚忐忑地站起身來，把盒子遞給蘇淮：“是，是我，我做的小蛋糕。你要嚐嚐嗎？”
“你做的？”
“你還會做烘焙啊？”
蘇淮有些訝異，沒有拒絕：“折騰了一下午，我都快餓死了。”
他接過謝揚遞過來的紙盒子開啟，裡面是很精緻的小糕點。
蘇淮一向很喜歡吃這種甜甜的食物。
感覺到謝揚投過來緊張的視線，蘇淮笑道：“很好吃。”
謝揚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目光不由地轉向了另外兩位舍友，欲言又止，久久沒有開口。
蘇淮見狀笑了笑，“我幫你吧。”
在謝揚來之前，蘇淮就已經和另外兩位舍友混熟了。
他原本就是社牛。
再加上宿舍的那兩位蘇淮隱隱約約也是認識的。
都是S市的，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總歸是聽說過的。
看著送出去的小蛋糕，謝揚鬆了口氣，臉上不禁揚起一抹羞澀的笑意，十分認真地朝蘇淮說了句：“謝謝你，蘇淮同學。”
謝揚臉上浮起的紅暈，讓蘇淮不禁愣了下。
他其實沒認真看過謝揚長什麼樣，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謝揚長得很漂亮，只是微長的劉海加上那副厚重的眼鏡遮住了他的樣貌，讓他看起來並不起眼。
蘇淮和謝揚高一便是一個班的，除了知道謝揚成績很好，其餘的一無所知。
謝揚一直是老師眼裡的三好學生，他不吵不鬧，每次看見他都是在認真學習。
哪怕是放學下課，都在課桌上寫作業。
三年一直保持班級第一，年級第二。
可是他本人很低調，從不把成績放在嘴邊。
因為他平時一直都在學習，很少與人交流，導致他的存在感很弱，一直都是班裡的邊緣人物。
也因為老師經常的誇獎，拿其他同學來跟他比較，導致他在班裡的人緣並不好。
沒有誰會喜歡被比較，特別是作為反面教材被比較。
所以班裡的同學基本不怎麼和謝揚玩，哪怕是一年一次的同學聚會，也沒有人會主動邀請他。
甚至平日裡總會在背後說他的壞話，說他這種學霸，不屑和他們這些學習成績不好的同學玩。
關於謝揚的點點滴滴，好像一直都是負面評價。
不過現在看來，謝揚的性格哪裡像他們說的清高，分明就是性格比較害羞內向，又社恐，所以不討喜而已。
蘇淮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他很少留意謝揚，可在同一個班好歹三年了，他都不知道原來謝揚是這個性格的人。
看著謝揚有些害羞的神色，他故意打趣：“你好厲害啊，還會做甜點。”
蘇淮的誇獎讓謝揚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絞著衣襬，紅著臉小聲地說了句：“之前一直在麵包店做兼職，所以學會了一點點。”
“那也很厲害啦！”
“……”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收拾著宿舍的衛生。
把行李都安置好之後，蘇淮提議：“六點了，要不一起去吃頓飯吧？”
“行啊。”
“走走走，快餓死我了。”
“去哪裡吃？學校飯堂？”
“要不去外面逛逛吧，順便買點日用品什麼的。”
“行啊，就這麼說定了。”
“謝揚，一起呀。”
聽到蘇淮喊他的名字，謝揚有幾分驚喜。
以前班裡的同學很少會叫上他的。
“好，我馬上來。”
學校附近有好幾條食街，到處都是小餐館，而且幾乎都是滿座。
他們幾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位置的店，點了幾個小炒。
都是舍友，都想著要打好關係，畢竟不出意外的話都要朝夕相處四年。
多聊幾個話題，幾人很快就熟絡起來。
謝揚雖然很少說話，但是問到什麼也會答，也會認真聽他們講話。
三個舍友逐漸get到了謝揚慢熱溫吞的性格。
回到宿舍之後，幾人便開始約著打遊戲。
“三排多一個，五排又少一個。”
“要麼招募吧？”
“別啊，現在可是賽季初，也不知道招募來的是人還是鬼，隨便從好友裡面拉一個吧。”
“都在遊戲中。”
謝揚聽後，連忙說道：“那個，我的段位很低，跟你們應該是排不了，要不你們先玩吧？”
“你啥段位啊？”
“白金就可以一起排了。”
謝揚不好意思地說了句：“我才白銀。”
新賽季段位重置，定位到翡翠一的三位舍友：“……”
“那行吧，我們先三排了，你好好練吧，等你段位上來我們再一起開黑。”
謝揚連忙點點頭：“好。”
其實他基本不怎麼玩遊戲，他平時多餘的時間不是在兼職就是在學習。
他會玩這款手遊還是因為聽說他喜歡的人也在玩，所以他才會下載這個遊戲。
可惜他好像沒什麼遊戲天分，直到現在還是白銀的段位。
所以謝揚也不敢和他們打排位，怕拖他們的後腿，只能隨口答應下來。
看他們在三排打遊戲，謝揚閒下來，抱著衣服先去洗澡了。
S市的夏天很熱，現在這個天氣洗冷水澡正好合適。
謝揚仰著頭，任由花灑的水打在他的臉上，謝揚抹了一把臉。
冷水降溫，一點點散去他內心的焦躁。
聽著宿舍裡傳來的三人開黑的嬉戲聲，謝揚笑了笑，幸運的是，他的舍友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相處。
今天也比他想得還要順利。
謝揚洗完澡出來，蘇淮邊打遊戲，邊朝他說了句：“你洗澡的時候手機響了，應該是有人給你打電話。”
謝揚擦頭髮的手一頓，垂下眼眸，“好，我知道了。”
他手機上的聯絡人只有五個，會在這個時間點給他打電話的只有一個。
只有他的母親。
看著未接來電顯示，謝揚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悄悄地關上了陽臺的門，輕點螢幕選擇回撥。
嘟——
電話鈴聲響了很久，直到謝揚要結束通話的時候，才被接通了電話。
“喂，揚揚？”
謝揚：“媽。”
“你睡了嗎？”
謝揚：“還沒有，剛才去洗澡了，所以才沒接到您的電話。”
“明天就要開學了，媽媽原本想陪你去學校的，可是你叔叔明天抽不出時間陪你弟弟去上學，媽媽只好……”
“沒關係的。”謝揚打斷她還未說完的話。
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淡淡開口：“只是去學校報到而已，哪裡需要這麼麻煩，更何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完全可以自己搞定，您不用過來的。”
其實謝揚很明白，在這個時間點，媽媽打來的這通電話是要給他說什麼。
根據以前無數次的經驗，他早就知道了結果。
只是在聽到開頭時，謝揚就好幾次想打斷她的話。
是什麼原因，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想聽。
兩人都有些沉默，在謝揚準備結束通話電話的時候，電話對面又開了口。
“揚揚，你是不是還在怪媽媽？”
謝揚有些無力，他不想解釋，也不想回答，最後只能憋出一句：“沒有，我沒有這麼想，您多慮了。”
“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身上的錢還夠不夠？”
“媽媽再給你打點吧，大學花銷比較大，聽說水電，吃飯都要花不少錢。”
“你別省著，需要用錢就告訴媽媽。”
謝揚：“不用，您給的足夠多了。”
“那好吧，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媽媽。”
謝揚：“知道了。”
掛完電話之後，謝揚有些悵然。
其實他在很久之前就告訴過母親，S大要求提前一天到學校報到，而不是九月一日正好開學那天。
那時候他也有過期待，母親會陪他來辦入學。
也希望他母親能因為他考上S大而感到驕傲。
只可惜，沒有。
他出高考成績那天，也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出期末考試成績的同一天。
那天他的母親因為弟弟考了八十分的數學成績開心不已，而他的高考成績單，也是粗略看了一眼，便隨手放置在餐桌上。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他早該明白的，從父母選擇離婚時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沒有人願意將他一起帶走，反而將他塞給了鄉下的奶奶。
他的存在，變成了父母之間的負擔。
只是他仍然會抱著那可笑的期望。
希望能得到父母的關注，希望他們會記得他的存在。
其實他今天早上他等了好久。
一早便跟母親約定好的時間，她遲遲沒有過來。
他知道母親可能是在忙，所以沒空過來。
但這都是他給母親找的理由而已。
他其實心裡很清楚，入學這種小事，她沒有放在心上，自然是不記得他今天要辦理入學。
所以在聽到她說的那句“明天”，他就知道，如他所想，也如他所言。
只是辦理入學手續而已，他一個人就可以。
也談不上是失望，大概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看著銀行卡剛轉過來的三千塊錢，謝揚截下轉賬記錄，把截圖儲存好。
把衣服洗完晾好之後，他爬回床上，開始做筆記。
他有一個專門用來記賬的筆記本，會記錄每天的每一筆支出。
他有三張銀行卡，一張是他平日兼職的工資卡，另外兩張是父母各自幫他辦的卡，他們會定時把每個月的撫養費打到這張卡上。
但是父母給他的錢，他從沒動過。
他總覺得，那是要還的。
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面臨著清算。
所以一直以來，謝揚都是靠著打兼職來維持他平時的生活開銷。
他努力讀書除了希望能得到父母的關注，更是為了學校的獎學金，可以供他讀大學。
平時他很節儉，從來沒有亂花錢。
哪怕再窮的時候，他都沒想過動用父母給他的錢，甚至將每一筆他們打過來的錢都記得清清楚楚。
謝揚打算等大學畢業之後，他會把這兩卡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然後徹底地，劃清界限。
宿舍裡遊戲擊殺的聲音還在繼續，謝揚戴上耳機，緩緩閉上了雙眼。
“我靠，我的五殺！”
“快快錄下來，待會我可是要發朋友圈的。”
“嘖嘖，還不是因為我給你讓的人頭。”
“行了，爹，我謝謝你了。”
蘇淮看了一眼謝揚的方向，微微皺眉：“你們小聲點，謝揚睡了。”
“行，時間也不早了。”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明天再繼續。”
“我們也洗洗睡吧。”
宿舍漸漸安靜下來。
謝揚其實沒有睡著，他的心緒有些亂。
習慣性地翻開手機，開啟微信的新增好友功能，熟悉地輸入一串數字。
因為沒有好友的緣故，他只能看見對方的頭像和個籤。
可惜對方並沒有寫個籤的習慣，謝揚觀察了整整一年，他的黑白頭像，簡單的字母暱稱，和空白的個籤從來沒有變過。
謝揚盯著螢幕看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點了退出。
今天是辦理入學的日子，他應該也來了吧。
是住在宿舍嗎？
也是在這一棟宿舍樓嗎？
謝揚忍不住開始期待，黎明的到來。
明天會有機會見到他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