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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莫倫讓他老實交代?

沃爾回神,絕對不可能認罪。

他馬上編造藉口,“海勒小姐,您在說什麼?我只是來幫您贖回手鍊,不巧與劫匪發生了纏鬥,意外導致了他的死亡。”

殺死喬納森的事實不容辯駁。

今夜被撞個了正著,來不及銷燬謀殺現場,褲兜裡的毒針也證明誰是兇手。

作為律師,沃爾很清楚可以從另一個方面脫罪,把蓄意謀殺辯解成意外致死。

雷斯垂德透過窗戶看到租屋裡喬納森·基爾的死狀。

只差一點點,如果再早一些趕到,或許就能阻止殺人滅口的發生。

“敗類!垃圾!怎麼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雷斯垂德對沃爾破口大罵。在殺人現場被逮住,這人不僅抵死不認,還要偽裝深情來脫罪。

沃爾輕蹙眉頭,眼中卻得意。能讓壞他好事的警員被氣到,他感到非常愉悅。

莫倫見怪不怪,別說兇手在殺人現場找藉口否認,反覆無常到當庭推翻口供的案例也不在少數。

“警探先生,您的生氣只會給他送去笑料。不如去找些人手將喬納森·基爾的租屋封鎖起來,保護謀殺現場不被破壞。”

雷斯垂德聽進去了,狠狠瞪了一眼失去行動力的沃爾。

去找幫手前,又叮囑莫倫,“海勒小姐,還請您小心一些,提防他鑽空子。”

莫倫非常配合,謙遜地表示:

“我的槍法不準,勉勉強強能夠射中人體。如果他不介意彈孔出現在不該出現的位置,可以試著逃跑。”

雷斯垂德的憤怒情緒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如果槍法不好可以正中腳踝,那麼槍法好會打中哪裡?莫倫是用最低調的語氣,說出最狠的威脅吧?

沃爾的得意與愉悅頓時碎裂,他不敢賭下一發子彈會擊中哪裡。

理智上,他認為被擊中心臟的可能性很小,但誰保證莫倫不會手抖了一下。

莫倫聽著雷斯垂德跑遠,看向倒在地上的沃爾,心底頗為遺憾。

如果她是喬裝獨自行動,如果這是一把消音槍,如果更瞭解這個世界的司法流程,沃爾現在不會幸運地只傷到腳踝,他會體驗一下什麼叫做死不瞑目。

很可惜,沒有如果。

死寂在小巷內一點點蔓延。

沃爾不知是不是失血引發的低溫感,他發現今夜的冬風格外冷,有種讓靈魂被冰凍的寒意。

他原本想說服自己無視黑洞洞的槍口,以溫情脈脈的戲份喚起莫倫的感情。隨著一分一秒的時間流逝,卻不敢繼續直視莫倫的藍色眼睛。

那不是陽光下的矢車菊,清新、純粹而柔情。

那是午夜星空下的大海,詭譎、多變而可怖。

沃爾認識到最大的失誤是不該製造搶劫案。這不是英雄救美的捷徑,而是通向牢獄之災的絕路。

後悔也遲了,現在要想怎麼在法庭上為自己開脫?要怎麼爭取法官與陪審團減少量刑?

一定要否認買.兇搶劫的真相。

幸好先下手為強讓喬納森死亡,沒第二個人能證明搶劫案是他主導的。

莫倫靜靜觀察沃爾,看到他的緊繃,也看到他的弛懈。

不難推測原因,這人是在慶幸喬納森的死無對證。

另外,法庭判決不只看證據,無形中也會受到其他因素影響。

沃爾的律師從業經歷讓他更熟悉大不列顛法庭審判的流程、不同法官的性格以及如何影響陪審團。

即便他是事務律師不出庭辯護,也具備了認識大律師的廣泛人脈。

同樣是殺人,過失殺人與殺人滅口的量刑不同。一個極具經驗的刑辯律師,甚至能打出無罪釋放的結局。

真相是隻有一個。

殘酷的是真相與法律判定的結論,不是每次都會一致。

莫倫認得清現狀,不會盲目樂觀。

現階段,她與雷斯垂德都沒話語權。與薩米·沃爾對比,更少了在司法領域的優勢。

不多時,雷斯垂德帶著街區巡查隊的六人來了。

分別把喬納森的屍體拉到停屍間,把沃爾送去羈押所,還要找人給他止血治傷,不能讓人直接死了。

“我不想承認,但嫌犯與嫌犯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有的死了也沒人追究,有的關幾天就會被上面施壓放走。”

雷斯垂德低聲抱怨,也在提醒莫倫世道的不公平。萬一後續沃爾的定罪很輕,她也別太鑽牛角尖,怨憤也沒用。

“謝謝,我明白。”

莫倫早就不會浪費時間去埋怨,還不如想一想對策。

“做我們能做的。搜查喬納森的租屋,也別放過沃爾企圖逃跑時攜帶的隨身物品。人證已死,就儘可能地找出實物證據。”

莫倫問:“據您所知,現在上交結案報告時,有沒有將指紋痕跡納入定罪的證據?”

“指紋?”

雷斯垂德搖頭,“我只聽說過法國佬想在巴黎警局搞一套新玩意,記錄嫌疑人的高矮胖瘦、面部特點、身體特徵等,用人體測量的方法建立新的檔案庫。”

這裡面不包括記錄指紋。

他又說:“今年,義大利的龍勃羅梭發表了一篇文章。我記不清具體題目,大概是說他對幾百個人進行了人體測量,提出了一個假說,具備某些生理特徵的人是天生犯罪者。

這個觀點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但不管是反對或者支援,都把測量人體資料與破案聯絡到了一起,蘇格蘭場也開始記錄相關資料。”①

但裡面也沒提到指紋相關內容。

雷斯垂德:“我沒聽說歐洲哪國的偵查與指紋有關。您提到它,是什麼意思?”

莫倫從雷斯垂德的三言兩語,初步瞭解歐洲刑事偵查的現狀。

黎明將至,黑暗未散。隨著科學理論的革新,各種司法判定標準在逐漸發生改變,但仍在摸索起步階段。

相對健全的刑事偵緝步驟與司法鑑定體系,不是一兩天、一兩個月、一兩年可以建成,至少要一二十年。

換句話說,一件證據在客觀意義上具備科學真實性,但它超出了時代的認知,法庭很難立即認定它的合法性。

以指紋為例,每個人的指紋都不同,透過它能推定兇手是誰。

這是後世達成共識的普遍認知,但站在1872年的時間點,它在歐洲罕為人知。

“我聽說東方採用指紋判斷一個人的身份,因為每個人的指紋都具有獨特性。”

莫倫告訴雷斯垂德早幾百年前的重洋之外,指印因為它的唯一性被用於各種契約。

雷斯垂德跟上思路,“在喬納森家裡找出某件貴重物品,那可能是沃爾給他的酬金。只要檢測出酬金上有沃爾的指紋,就能證明買.兇成立。”

莫倫進一步提示:“您發現的假鬍鬚,其中夾著一枚茄帽殘片。”

雷斯垂德:“沃爾抓住了喬納森嗜好吸菸的弱點,給了雪茄作為實物酬金。他的租屋內可能有雪茄外包裝,那東西也許沾著沃爾的指紋。”

莫倫:“據我觀察,沃爾拿取東西時有一個習慣,他的食指會捏住容器內壁的上部邊緣。容器外部容易被擦拭或汙染,而內壁留有痕跡的機率很大。”

“這個細節太重要了!”

雷斯垂德正要興奮,想到什麼又情緒低落了下來。

“就算找到指紋,到了倫敦法庭上也基本沒用。外國的標準,不是大不列顛的司法標準。”

雷斯垂德說了大實話,“讓大英改變司法標準,比對這起案子判決沃爾買.兇又故意殺人還難。”

莫倫很認同,這種腐朽氣息蔓延多年,兩百年後也沒多少改進。

“如果找到可疑的物品,還請您嘗試檢測。目前起不到定罪作用,但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雷斯垂德詢問:“誰會指紋檢測,您有推薦嗎?我不會,蘇格蘭場裡估計也沒誰懂。”

莫倫也不知道上哪裡去找專業痕跡檢測員,這次也不合適自薦。

作為斧頭巷案件的受害者,她又沒有相關的學歷文憑,也沒有專家大拿背書。

在面對精於律法的兇手時,必須提防對方打出她做證據檢測是在“故意構陷”或“汙染證據”的庭辯手段。

“以前,我自學過。那很容易上手,只要利用金屬粉末與軟毛刷就能完成。”

莫倫說得輕鬆,彷彿雷斯垂德是一學就會。

“我寫一份操作給您,您可以先印幾個自己的指印,試一試怎麼提取。”

“啊?”

雷斯垂德頓感不可思議,這麼看得起他?

莫倫解釋:“沃爾是律師,他很瞭解證據的重要性。就算要做指紋鑑定,也最好在警局裡,在多人見證的情況下操作,避免他指控警方偽造證據。所以,您得學。”

另外,還有一點。

莫倫提醒:“我不太瞭解警方的辦案流程。在喬納森家裡搜出疑似買兇的酬金實物時,請一定要問清沃爾是不是見過。他一定會否認,那些口供務必讓他簽字,免得到時候他反咬一口說是喬納森偷竊了雪茄。”

“這件案子不好辦啊!”

雷斯垂德焦慮地抓了抓腦袋。

找到兇手,抓住兇手,讓他認罪與最終判決,每一步都不容易,某種程度是一場拉鋸戰。

與推測的一樣,接下來的審案過程很不順利。

從喬納森租屋搜出了雪茄盒與半根沒抽完的雪茄,但是沃爾拒不承認這東西與他相關。

沃爾對隨身攜帶氰.化物的注射器,給出的解釋是為了防身。

在他的敘述裡,無意中撞見煙囪清理工拿著莫倫被搶的手鍊去典賣,但遇上了典當鋪關門。隨後跟蹤煙囪清理工到租屋,打聽到這個人叫喬納森·基爾。

沃爾表示本來想用超出市場價的金額贖回手鍊,但喬納森起了貪心,要搶走他攜帶的所有現金。

兩人打鬥中,他為了自保才取出毒針對付喬納森。跳窗逃走,只是本能地不想被發現他殺了人。

至於為什麼進行面部偽裝,理由也簡單,不想被喬納森那種劫匪盯上。

雷斯垂德學會了提取指紋的方法,也成功地在雪茄盒內側提取到沃爾的指紋。

這卻無法被當作證據。別說向上走到庭審程式,就連頂頭上司伯德也對這種發現不屑一顧。

“行了,我不想聽手指面板的故事。”

警長伯德不耐煩揮揮手,“準備一下,你去辦手續。明天讓沃爾先生取保候審。”

雷斯垂德忍耐怒意,問:“一個殺人犯,他的殺人事實成立。羈押不到48小時,就這樣放他出去?”

伯德像看傻子一樣看這位下屬:“什麼叫殺人犯?這叫做嫌疑人。你要重新學一學語言學。”

伯德又說:“又不是放出窮兇極惡的罪人,不用大驚小怪。沃爾先生能讓律師朋友搞定保釋材料,完全符合司法程式,你憑什麼不放人?再說沃爾先生是為了心愛的人與劫匪搏鬥,不小心讓罪大惡極的劫匪提前去見死神。”

雷斯垂德試圖爭辯,“那不是真相,真相是殺人滅口。喬納森的雪茄,明明是沃爾給的。”

“打住!什麼是證據,你說了不算。”

伯德一個字也不想聽,“別想用指紋定罪,哪個為你背書?你去請達爾文啊?就算是達爾文,他寫的《物種起源》發行了十三年,至今還是爭議不停。”

伯德自認是個好上司,還會認真教育手下。

“年輕人,你別太較真。你來蘇格蘭場才半年,不懂得很多事一直就是這樣的。等你待久了,習慣就好。”

雷斯垂德緊緊抿著唇。一直這樣,就是對嗎?他不想什麼習慣都去習慣。

走出蘇格蘭場的辦公樓,抬頭看天。

今天是1872年11月7日,倫敦的天空還是老樣子,陰沉到讓人心情壓抑。

另一邊。

莫倫今天下班後沒有直接回家,前往診所將打滿一週的石膏拆除。

當腳上沒了束縛,整個人輕鬆到彷彿能飛起來。

她聽雷斯垂德捎來沃爾將在明天被保釋的訊息,沒有生出多少鬱悶。不必浪費情緒,早就預判到了這種發展。

莫倫:“謝謝告知,您也已經盡力了。正如您曾經說的,請不要過度糾結於這次的結果。”

“道理我都懂,可……”

雷斯垂德早就明白憑他很難改變什麼,但事態真的朝著最不如意的方向發展,他還是無法平靜地接受。

莫倫:“其實,這次幸運之神已經站在我們這一邊了。您想想蘇格蘭場有多少沒破的案子,這次從案發至今八天就抓住了主謀,速度夠快了。”

在沒有高科技監控、高科技檢測裝置的年代,這個結果比她預計好多了。

抓住沃爾,不僅是她個人的本領,離不開雷斯垂德與露娜提供的線索,還有這兩位不甘於渾渾噩噩度日的心。

莫倫:“還請您抱有信心。距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仍有機會讓沃爾定罪的”

雷斯垂德看不到希望,“憑藉指紋痕跡?那不可能。很難在一個月內讓法庭承認一種新的司法鑑定證據。”

“不是指紋。”

莫倫很清楚即便請來達爾文做背書,也不可能立即改變英國法庭的“拖延症”。

“是找動機,我們還不知道薩米·沃爾做這些事的真實動機。找到它,形成完整的邏輯鏈,就能對抗沃爾的痴情說。”

雷斯垂德回想昨天與今天的審訊,沃爾一個字也沒洩露。“他不交代,我們又能去哪裡找答案呢?”

莫倫有種感覺,答案與自己有關,或該說與這具身體有關。

不是純憑直覺瞎測,而是綜合事態發展地合理推導,但無法立刻明確回答雷斯垂德。

送走警員先生,今夜卻又來了一位陌生訪客。

21:15,訪客非預約不宜登門拜訪。

幫傭朱莉卻敲響起居室的門,“海勒小姐,樓下來了一位律師,愛德華·範恩先生。他希望立刻見您一面,有重要的事情商談。”

律師?

這個職業在這種時候出現多少有點敏感,是不是沃爾請來的說客或幫兇?

“請他進來。”

莫倫沒有聽過這個人,但對陌生律師的登門,非但不惱怒還很期待。

來得正好。任何變動都是機會,就怕沃爾什麼都不做,那才不容易抓到馬腳。

愛德華·範恩進屋,他看起來四五十歲。

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右臂打著石膏。取下帽子,他的腦袋上還綁著布條。

“海勒小姐,非常抱歉打擾您的休息。今夜七點半,我剛回倫敦。聽說了薩米·沃爾被抓的案件,我知道其中一定出了大問題,必須立刻來見您。”

莫倫瞧著來人,這個形象與剛才的猜測截然不同。

“請坐,讓我們免去那些繁複的禮節問候,您可以直接地詳細地說明來意。”

“請先讓我自我介紹。”

範恩取出了他的相關證件,“我也是「傑克國際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常駐美國紐約。原本應該再早兩天來見您,但乘坐的客船在西班牙附近海域遭遇風暴,耽誤了行程。”

莫倫接過證件細看,想起之前的海事新聞。“您乘坐的是從西非發出的『飛翔號』客輪?”

範恩:“是的,萬聖夜當天客船遭遇海上風暴,輪船損毀嚴重。幸好西班牙的搜救船就在附近,才沒有人員死亡。”

這不是重點,他說明來意。“今天來找您,是受您姑媽瓦萊麗·阿曼女士的委託,我是她的私人律師。”

莫倫抬手,“請稍等。誰是我的姑媽?我沒有聽說過這樣一位親戚。”

範恩:“您會意外,這很正常。瓦萊麗女士生前沒有與您或您的父母見過面,她本人也沒回過英國。”

莫倫腦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不是吧?不是吧!

之前,她做過最不可能的宛如白日夢的那個猜測,恐怕要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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