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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感覺自己才回房躺下沒多久,本不想離開被窩,但外頭的動靜以及顏如玉的語氣又讓他覺得,錯過了勢必遺憾。

被退貨了,以後想看這協會的熱鬧都沒機會,這動力支撐著陳琮爬了起來。

電梯估計在一樓就已經擠爆了,遲遲不上來,兩人隨大流,進了消防樓梯。

鼓譟和尖叫聲來自四樓,越往上走聲浪越大,陳琮隱約聽到“宴會廳”這個詞被反覆提起。

不是遭了賊吧,陳琮想起葛鵬說的,好東西都放在大宴會廳裡,有亮得能照出人影的珍珠,還有300萬的翡翠鐲呢。

……

宴會廳大門洞開,但有人維持秩序,大多數人都被攔在門口,不時發出驚呼聲。

陳琮趕上前,只往裡掃了一眼,目瞪口呆。

宴會廳是個大四方形,頂上有盞華麗的大吊燈,以大吊燈為中心,四條綵帶牽往四角,盡職盡責地烘托出週年慶的俗豔氣氛。

就是在這盞大吊燈上,掛著一個鬚髮皆白、穿黑色對襟大褂的老頭,也不是掛,準確地說,是老頭正雙手雙腳扒拉緊抱著大吊燈——誰也不知道在現場沒梯子的情況下,他是怎麼做到孤身爬扒到四面無攀的大吊燈上的。

一般情況下,身處這種險境,任誰都會戰戰兢兢、動都不敢動,老實等待救援。

但這老頭偏不!

他興奮異常,好似人猿泰山上了身,梗著脖子,青筋凸起,嘴裡“呦呵、呦呵”叫個不停,非但如此,身體還掐著節奏踩點配合,不時蓄勢蕩起,就跟宴會廳里長了片茂密的叢林、他馬上就要躍到下一棵樹上似的。

他每蕩一下,人群中就會爆發一陣驚呼,但這驚呼反讓他蕩得更來勁,一把年紀,硬生生盪出了龍舟爭渡、奮槳搏浪的氣勢。

陳琮看得心驚肉跳:這要是個年輕小夥子也就算了,可這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啊!萬一摔下來,現場拾掇拾掇可以開追悼會了。

老頭的正下方,百十張用於開大會的椅凳已被擠推到兩側,中間騰出一大塊空地,幾個高大的壯漢仰著脖子、牽著一床大被子的四角,正在馬修遠的指引下,驚慌地挪動步子,以便狀況發生時能夠站準點位。不遠處,牛坦途帶了幾個人,正拼了老命踩腳泵、給一張半米來厚的大氣墊充氣。

馬修遠顫聲發號施令:“左邊,往左一點點……”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呼,馬修遠立刻更改指令:“往右,右!”

陳琮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老頭有點眼熟。

這不是“人石會”給他安排的那個對接黑山老么嗎?

想再定睛細看,高處忽然傳出異響,吊燈和天頂銜接的部位架不住老頭大力晃拽,陡然鬆動,往下突墜了一小截——但圍觀人群怕不是以為人馬上就要砸下來了,嘶聲尖叫著亂推亂搡。

混亂中,有個纖瘦的妹子被擠跌過來,險些摔倒,陳琮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妹子借力站穩,抬頭看陳琮,忽的又驚又喜:“是你啊。”

原來是梁嬋,這小身板湊這熱鬧,真不怕被擠沒了,陳琮笑笑,往後略退,示意自己身前:“站這吧,擠不著。”

他和顏如玉都高,又是雙開門的體格,這麼並排一站,在人群中的確很有安全感,梁嬋點了點頭,正想說什麼,面色略變,目光又被場中牢牢吸引了過去。

宴會廳的佈置,除最前方是加高搭出的主席臺外,其它三面靠牆都擺放了帶桌裙的長條桌,其上有大小各色木質底座,都是用來展示寶玉石的。

有一張空的長條桌被人猛踹到廳中央,伴隨著桌腿磨地的呲拉聲響,一條矮小的身形直衝過來,先蹬椅子、再踩桌面,身體接連拔高之後,一個提氣上躍,瞬間貼近黑山老么、精準掐住了他的雙臂。

黑山老么吃痛鬆手,兩人雙雙砸下,牽被子的壯漢眼疾手快,穩穩兜住,兩人剛摔進被面,他們就一聲大喝,改橫兜為側掀,將兩人往邊上掀拋,把直墜的巨大力道卸出。由於使的勁太大,幾人沒收住,腳步踉蹌,也往邊上摔了過去,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那盞大吊燈受不住力,終於轟一聲砸將下來。

真是萬幸,恰砸在幾人剛挪開的地方。

伴隨著騰起的煙塵和玻璃的碎響,四下一片寂靜。

俄頃,身周響起了歡呼和熱烈的掌聲,陳琮長吁了口氣,後背都有點汗溼了。

身側的顏如玉不緊不慢,“啪、啪、啪”打著點鼓掌,還很欠地點評:“耍得不錯,比馬戲精彩!”

這點評,立馬引來了幾道不滿的目光,尤其是梁嬋,恨恨剜了他一眼。

顏如玉泰然自若,估計是仗著號碼特殊,無所畏懼。

局勢暫時控住,那個矮小的身形站起身,向著門口處看過來。

這是個五十來歲的寸頭男人,雖然個子不高,但結實精悍,自帶威儀,目光極銳利,往這頭一掃,人群的吵嚷聲都低了三分。

陳琮挺佩服他的,剛剛那幾下動作當機立斷、乾脆利落,拿捏得也快、準、穩,是個角色。

那人的目光掃了一圈,落在陳琮臉上。

既然對視了,那就表達一下好感和欣賞吧,陳琮衝他笑了笑。

那人的面色卻變了,嘴唇翕動,似乎在極力壓制憤怒,目光也越來越兇狠。

陳琮覺得不太對勁:是自己的錯覺嗎,這人好像是在看……他?

不至於吧,他一直在認真看熱鬧,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啊……一定是在看身側的顏如玉,畢竟這貨從頭到腳都透著欠。

然而事與願違,漸漸的,看向他的人越來越多,人群甚至自發後退,在他身周騰出一小塊不祥的“真空”地帶,梁嬋一臉困惑,遲疑著往邊上挪,顏如玉則迅速而又驚喜地站到了他對面,那表情,彷彿在說“你小子居然也有秘密”、“真棒,又有熱鬧看了”。

陳琮既忐忑又尷尬,疑惑地回視那人。

那人突然一聲斷喝:“把他摁住了!”

話音剛落,幾雙鋼鉗般的大手先後摁到了陳琮身上,肌體自然反應,他第一時間想反抗,想想算了,身體又隨之鬆弛:明顯是誤會,是誤會總能說清楚,動手反而會讓事情變糟。

再說了,這兒九十多號人呢,相當於以一敵百,說不定有不少跟這人一樣的練家子,橫豎打不過,還是別做無用功了。

只是短短一轉念,肩頸、後背就已經被人牢牢鉗制住了,陳琮臉上努力保持微笑,努力尋求和平對話:“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那人沒說話,向他身後略使了一下眼色,陳琮還沒反應過來,腰眼處一陣熱灼,伴著滋滋的電流音,麻痺感上下竄延,下一秒,重重砸倒在地。

這幫孫子,居然電他!

人群再次驚呼後退,陳琮頭暈目眩,小腿止不住輕微抽搐,模糊中,他看到那人走上前來,冷冷向著他俯下身子,還看到梁嬋慌張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叫了聲:“爸爸!”

原來這人就是那個066號,剝皮匠梁世龍。

***

陳琮被一桶涼水當頭“潑醒”。

其實水潑之前他就已經醒了,也察覺到手腳都被捆得很紮實,之所以沒急著睜眼,是因為聽到屋裡有動靜。

有人在踱步,嘴裡還喃喃有聲,於是他暫時裝暈、想聽聽這人在說什麼,沒準能拿到什麼有用的資訊。

這人低聲唸叨著一句話。

——塵土飛揚,想去北方。

此人多半是個文藝咖:北方風沙大,塵土飛揚,建議留在南方,非要逐塵向北的話,口罩必不可少。

再然後,帶泥腥味的水就潑過來了。

陳琮掛著一臉汙水睜開眼睛。

這是賓館的布草間,衛生狀況堪憂:排櫃上毛巾、床單、被罩胡亂疊放,打掃衛生的工具堆靠在牆邊,剛用來潑他的水,應該就是還沒來得及倒掉的拖地水。

那人見他醒了,把桶咣噹扔掉,蹲下身子,與他視線平齊。

梁世龍。

陳琮擠出友好的笑,還是那句話:“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梁世龍答非所問:“你和陳天海,在搞什麼鬼?”

***

陳琮一愣,突然有點激動。

梁世龍這個問法,爺爺陳天海大機率還在世。但這話問得讓他不安,這裡頭,有自己什麼事呢?

他定了定神:“我爺爺八年前離家出走,我一直在找他,你有他的訊息?”

梁世龍嘴角下抿,頰肉微動,突然一巴掌狠抽過來:“裝!再裝!”

這一巴掌力道不小,陳琮被打得腦袋一偏,眼前直冒金星,嘴裡頭都泛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Cao,居然動手!

陳琮大部分時候是主張“loveandpeace”的,小推搡輕辱罵他基本不會生氣,但被打就不一樣了,他疼。

他的火蹭蹭往上冒,真想破口大罵、一口血唾沫噴梁世龍臉上,但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下處境有點糟糕,還是儘量別激怒這人,免得皮肉又受罪。

他牙關緊咬,喉頭吞嚥間,把一口腥味嚥了下去。

這一巴掌,他記住了,遲早要帶利息討回來。

梁世龍冷冷開口:“這巴掌只是前菜,方天芝和黑山怎麼回事,說說吧。”

陳琮一懵,頓覺匪夷所思。

這意思,方天芝和黑山出事,還賴他頭上了?

陳琮怒極反笑:“我一個新人,還是被你們邀請來的,這兩人我之前見都沒見過,他們出事,關我屁事?”

梁世龍面帶譏諷:“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陳琮:“你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什麼都不知道!”

梁世龍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還特麼打機鋒,陳琮針鋒相對:“那你倒是把棺材抬出來啊。”

梁世龍陰沉著臉不說話,頓了會,再次踱步:“我們‘人石會’,從古到今沒斷過代,這麼多年,收藏積累了不少好貨,在各地建了共計十三個倉庫,又叫‘十三石匣’,每個石匣裡,都有一塊鎮匣的高貨。”

陳琮咬牙聽著,左頰被扇過的地方越來越辣燙,他估摸著已經腫起來了。

“你爺爺陳天海,負責看守第八號倉庫。八年前,聽說他離家出走——我們不大管會員的私事,畢竟協會里多的是性子怪癖的,玩幾年失蹤又露面的,也不在少數。”

“我們沒太當回事,去了八號倉檢視,這些倉庫都像老博物館,裡頭的物件數百年不動,有些甚至要加蓋玻璃罩、拉防護帶。點數之後,沒什麼異樣,也就再次關門閉鎖。”

“直到不久之前,開始籌辦這一屆‘人石會’。按照規矩,每一屆盛會,都會按次序請出石匣裡的高貨展出,這一屆,請的是第八石匣的鎮匣石,女媧補天。”

陳琮心頭打鼓,不止一個人跟他說過,這一輪開場石,本來不應該是因緣石——原來是女媧補天石,那怎麼會突然更換呢?

梁世龍停下腳步,盯視陳琮,放慢語速,像是防他聽不清楚:“我們去取石驗石的時候才發現,女媧石是假的,或者說,被調包了。”

陳琮心頭一沉。

寶玉石行業有“金玉有價石無價”的說法,別看石頭材質普通,一旦沾上了“孤、奇、絕”這三條,身價立時登天。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紅燒肉”,材質說白了就是瑪瑙,但普通瑪瑙幾十塊錢能買一顆,“紅燒肉”什麼價格?

這要是爺爺陳天海調的包,協會追上門來向親屬索賠,他估計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也不知道現在登報跟陳天海脫離關係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凡事講證據,不能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懷疑我爺爺陳天海?”

梁世龍瞥了他一眼:“是,但我們沒那麼武斷,‘人石會’二十年一次,推算下來,女媧石兩次展出,隔了260年,這期間,誰調包都有可能。但我們追查之後,確認是你爺爺做的。造假的廠子地址、對方的陳述影片,還有你爺爺付款的轉賬記錄,都有。你想看,可以提供給你。”

陳琮啞然。

他真是要對陳天海刮目相看了,這個平平無奇的小老頭出息了啊,還敢調包造假,這案值,足夠把牢底坐穿,難怪要離家出走。

他終於回過味來。

什麼邀請卡,什麼027號,都是幌子。“人石會”吃飽了撐的才會邀請他入會,誆過來當人質還差不多。

梁世龍說:“找不到你爺爺,你爸又是個瘋子,你們陳家,也就只剩下你了。要拿你怎麼辦,內部有爭執。有人主張不用對你客氣,也有人覺得,一碼歸一碼,陳天海犯的事,不該算你頭上。商量之後,我們決定先以參會的名義請你過來,接觸觀察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再次蹲下,臉上帶強壓憤怒的笑意:“你說怪不怪?跟你同車的方天芝,見到你不久之後就瘋了。你的對接黑山,給你送完帖露了名姓,也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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