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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出師未捷。

同樣受了皮肉傷,厲長瑛不需要休息,驢卻得停下休養,以防沉重的板車加重它的傷情,無法順利走完後面漫長的路途。

那就真成儲備糧了。

他們得尋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厲蒙經驗豐富,瞅了眼天色,“明日應該沒雨,沿著這條山路往前,看看能不能找到山神廟,找不到,就臨時搭一個棚屋……”

厲長瑛二話不說,起身,“那走吧。”

厲蒙還沒說完,她已經扛起一袋粟米,邁出去幾步遠了,再多廢話幾句,她能幹出去二里地。

“你看看她這火燎腚的性子。”

林秀平抿嘴笑,手輕輕撫了撫丈夫的手臂。

厲蒙瞬間被她捋順了脾氣,雙手抓著籮筐,雙臂鼓脹,舉起裝雜物的籮筐抗在身上。

父女倆力氣都大,很能給人安全感。

做得好便需要鼓勵。

林秀平眼裡盛滿崇拜之色。

厲蒙霎時渾身充滿力氣,又單手提起鐵鍋。

厲長瑛一回頭,便見五大三粗的爹在那兒孔雀開屏,實在看不下去,頭飛快地迴轉正,走得更快。

林秀平也下來步行,減輕驢子的負擔。

她力氣小,沒額外背什麼,只牽著驢,隨時安撫它因為麻繩勒磨而生出的脾氣。

這頭驢家裡養了四年,主要是她在照顧,頗有感情。

三人一驢車循著乾草幾乎鋪滿的山路向上。

最前面,厲長瑛開路,拿著鐮刀刷刷掃。

中間,林秀平拽著驢。

先前他們逃跑時,出了難民的視線,怕又被找到,便砍了些樹枝,拖在板車後面,掃淨痕跡,此時仍拖著,隨著行進嘩嘩作響。

厲蒙則殿後。

日頭西斜,三人終於找到了一座山神廟。

廟高約四尺,差不多與厲長瑛腰線齊平,三面牆一個頂全是石頭壘的,荒廢許久,破敗不堪,周圍長滿了雜草,裡頭的山神像根本看不出原樣兒。

一家三口並排站在前面,默然。

良久,厲長瑛吐出一句:“荒山野神,香火是差了些哈……”

何止是差,這情況,真要靠香火,得餓死。

厲蒙環視一圈兒,“就在這兒駐紮吧。”

此處背風,地面平整寬闊,方才還經過了一處小溪,有水源,正適合暫時修整。

厲長瑛立馬揮舞鐮刀,以山神廟為中心開始割荒草。

厲蒙解了驢車,從板車上翻出一盒香,接過林秀平遞過來的風乾肉,擺放在山神廟前。

獵戶,以狩獵為生,尤其厲蒙祖上信奉萬物皆有靈,得了饋贈,自然要敬山神。

一家三口虔誠地拜過山神後,四周都仔細撒了防蟲蛇的藥粉,才各自忙碌起來。

厲蒙拿著砍柴刀鑽進林中砍樹枝。

林秀平收攏乾草到一處。

她雙手靈巧,如今逃難在外,也不講究保護繡花的手了,直接抓取乾草編起來,沒多久便有了席子的雛形。

厲長瑛動作麻利地割完附近這一片兒的草,選好木棚的位置,又拿鍬在安全距離挖了個燒火坑。

沒多久,厲蒙抱著一捆樹枝回來,扔在地上,好不停歇地轉身再次回了林中。

厲長瑛找了工具和麻繩,先用幾根樹枝在燒火坑上支了個可以吊鍋的木架,又摺好細枝整齊地堆放在旁邊,方才去搭木棚。

厲蒙第二次抱著樹枝回來,驢在吃草,厲長瑛在盯驢。

確切地說,是盯驢屁股。

厲蒙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什麼癖好,老盯著驢腚瞅什麼。”

厲長瑛招呼:“爹你來看,不對勁兒。”

“有啥不對勁兒……”厲蒙走到她身邊兒,也盯著驢腚,盯著盯著“嘶--”了一聲。

驢屁股明顯的一邊兒高一邊兒低。

是厲蒙幹得。

厲長瑛眉頭一挑,興沖沖地告狀,挑撥夫妻感情:“娘!我爹沒輕沒重的,把驢屁股打腫了!”

厲蒙:“……”

生孩子真煩。

林秀平走過來,瞧了一眼驢,柔聲道:“先前急於脫身,你爹是無心之失。”

厲蒙表情瞬間展開,樂呵呵地盯著妻子。

林秀平淺淺一笑。

厲蒙的表情更傻。

這下子輪到厲長瑛無語了,識相地撤出夫妻二人的世界,安分做她的小工。

天徹底黑下來,木棚的骨架搭好,火堆燃起,照亮野外這一方小天地。

光亮之外的山林中,黑壓壓的,詭譎而幽深,但他們頭頂上的一片星空,澄淨燦爛,一如家中仰頭便可望見的那片星空。

厲蒙砍完足夠的樹枝,將細的幹樹枝圍繞四周密密麻麻地擺了一大圈兒,輕踩上去咔嚓咔嚓響,可作警示之用。

隨後,父女倆一起在火光的照應下進行後續搭建。

鍋裡,熬了許久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可供三人平躺的簡易木棚終於搭好。

長短不一的粗壯樹枝做樑柱,兩根橫樑全支稜出來,一根柱子特立獨行地高出一大截,直插天際;細枝用麻繩粗略地綁成牆,又用乾草細密地塞滿;頂上也鋪了草,用兩根樹枝橫壓住。

林秀平編的兩張草蓆,小的掛在門上做門簾,大的鋪在木棚中。

厲長瑛叉腰欣賞。

這算是她第一次作為主力搭木棚,糙是糙了點兒,實用性還是可以的。

林秀平招呼父女二人,“快來吃飯。”

厲長瑛揚聲應:“來啦!”

“我四下瞧了一眼,乾草下才剛泛綠,沒有能挖的野菜,不然便挖一些鮮野菜煮粥了。”

林秀平盛了兩碗一一遞給父女二人。

她切了點乾肉丁幹野菜在粟米粥裡,只放了一點點鹽,一鍋粥雖然米不算多卻熬得粘稠軟爛。

父女倆絲毫不挑剔,如出一轍的吃相,端著碗幾乎是扣在臉上,呼嚕呼嚕地喝,一碗完事兒又去盛下一碗。

那架勢,豬食都能吃得香,好養活的很。

二人一整日消耗極大,頭兩碗吃得快,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墊了底,便慢下來,等林秀平吃飽再包鍋底。

他們家一直都是這樣,一開始是厲蒙等母女倆吃完再劃拉剩的,後來厲長瑛長大,就變成父女倆等林秀平吃完再收尾。

也算是粗人疼人的一種方式。

等一鍋粥全都喝完,只剩下一道一道的黏糊糊貼在鍋壁上刮不乾淨,林秀平倒了點兒水架在火上燒,一點兒不浪費。

喝稀粥,肚子是滿的,可水噹噹的,完全沒有飽腹的踏實感。

厲長瑛眼巴巴地盯著鍋裡翻騰的水湯,感覺肚子更空了,艱難地轉移注意力,“爹,咱們接下來怎麼走?”

厲蒙隨意道:“咱們又沒有輿圖,一路往南,走哪兒算哪兒,肯定能到。”

厲長瑛:“……”

平民百姓買不了地圖這是沒辦法,可趕路全靠直覺,他們真的能順利出關嗎?

她爹如此盲目樂觀,還是得靠她。

“不急著趕路,明日一早我就進山,如若能多打兩隻獵物,便進城換糧食,順便問問路。”

他們剛丟了一袋粟米,只剩下一袋半粟米,幾塊兒方便儲存的乾肉和一些幹野菜、幹蘑菇,以及一小罐鹽。

糧食不夠吃,就儘早想辦法弄。

其它問題也是一樣,發愁沒有用,想辦法解決才是。

而夫妻倆不反對打獵,他們本就是獵戶,打獵是生存手段。

林秀平不放心的是厲長瑛要進城,“吃的省著些,走遠些再進城吧,或者讓你爹去。”

厲長瑛藝高人膽大,“不就是進城嗎?又不是龍潭虎穴,真有啥事,我打不過指定撒腿兒跑。”

林秀平還要再說,厲蒙攔住她,“她想去就去。”

厲長瑛精神頭尚足,趕緊催促:“上半夜我守夜,爹孃,你們快去休息!”

厲蒙半摟著林秀平進了木棚,方才得意地低聲道:“你可別覺得我這個當爹的粗心,還得靠我考慮深遠,你看,她經了白天的教訓,肯定不會莽撞,去長長見識有啥不好,以後才能經得住事兒。”

林秀平不是不贊同,只是嘆氣,“她到底是個姑娘,往後總得找個可靠的男人過日子,以前就因為跟著你打獵婚事一直不成,再這麼繼續下去,萬一孤獨終老,你我能安心?”

“我女兒可靠就行了,大不了招贅,養得起。”

他口氣頗大。

林秀平噎住,良久才沒好氣道:“那樣有本事,咱們何必逃難。”

厲蒙不免低落,將她整個圈在懷裡,歉疚道:“總歸是我這個男人沒本事,不能讓你們母女過安穩的好日子。”

這又不是他的錯,只是他們沒生在好世道罷了。

林秀平不是埋怨,含混過去,不再多言。

半夜,父女倆交換守夜,木棚裡變成厲長瑛跟林秀平裹一床被子,抱著取暖。

之後,一連幾日,厲長瑛都是上半夜守夜,隔天天矇矇亮,便鑽出木棚,揹著弓箭,拿著砍柴刀或者短矛、鐵鍬,精神抖擻地進山。

她空手而歸也不見氣餒,若是打到獵物,整個人便精神百倍。

偶爾,父女倆也換著進山,但勁頭完全不一樣。

更不要說林秀平這個常在家中做事的人,與她比體力天差地別。

夫妻倆看著她活力十足的雀躍身影,每每無言。

旁人逃難,形容狼狽,灰心喪氣。

她精力是真旺盛啊。

厲蒙現在身上有不少陳年舊傷,可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沒像她似的,不管何時何地都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兒。

又一回,林秀平忍不住對丈夫神色複雜道:“其實,等咱們安穩下來,招贅也不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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