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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午未之交,一場頃天覆地的豪雨過後,大越國都錢州城西,水波初平的湖畔,蘑菇似的冒出許多撈蝦人。
他們躬身盯著漣漪輕漾的湖水,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網兜。
輕紗入水,聲息寥寥,很快又被敏捷的獵人提出水面。
眨眼功夫,這小小絲網中,便裝了三四尾活蹦亂跳的肥壯河蝦。
離入伏只有月餘,江南此季,河蝦正在抱籽。
雷雨過後,憋悶已久的河蝦,紛紛游到湖岸邊,趴在石岸接水處透氣。
暢快不過幾息,就成為被割的韭菜,像極了芸芸黔首的宿命人生。
一隻大白鵝,從桐蔭下走出來。
它氣定神閒地踱步到一位十七八歲、正彎腰撈蝦的年輕女郎身後,忽地將那副世家公子的倜儻模樣一丟,彎下脖子,去拱她身邊的竹簍。
鵝與鴨不同,不愛吃魚,卻愛吃蚯蚓和蝦。
女郎扭身,瞧見大白鵝的饞樣,抿嘴笑道:“我們馮家上下,最精的就是你了。不多給啊,還要孝敬祖母呢。”
言罷,撥開竹簍蓋子,抓出幾個活蝦,賞給大白鵝。
這白鵝,有個清新脫俗的正經名字:馮不餓。
“馮姐姐,我阿孃說,你們家好有意思,一個畜牲,還給起人名,人呢,卻起個畜牲名兒。”
馮嘯看著輕撫白鵝羽翼、滿臉天真的街坊小男孩,淡定問道:“你家是坊東賣定勝糕的吧?你叫啥來著?”
“我叫耀祖,”小男孩答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太難寫了,我爹孃總罵我笨。馮姐姐,我娘說你有個畜牲名兒,那你叫馮牛,還是馮馬?”
馮嘯逗他:“老虎也是畜牲呀,我叫馮虎。耀祖,女人是老虎,你娘教過你沒?”
耀祖懵懂搖頭。
馮嘯瞥到他的小筐空空如也,換了話題:“我教你撈蝦?”
“好咧!”
耀祖登時對大白鵝馮不餓沒了興趣,歡快地跟上自己剛認下的母老虎師傅,一蹦三跳地跑到河邊趴下,學本事。
……
馮嘯今年十九歲,在馮氏縣主府孫輩中排行第二。
本國自從女帝登基後,無論高門大戶還是蓬門小戶,都遵循詔令,平日裡不再忌諱閨女媳婦走出內宅、穿行街市。
而馮嘯這位馮府千金,因有個做過武人的父親,不但幼時就出門玩耍,且慣於上樹掏鳥蛋、下河撈魚蝦,身上那股彪悍的野氣,與許多世家小娘子的文靜乖巧截然不同,本坊的鄰舍無不知曉。
是以,今日來湖畔撈蝦的街坊老少,即使面對的已是成年了的馮二娘子,也並不將她視作高高在上的名門淑媛,見她耐心地給糕點鋪家的小子作示範,便紛紛湊過來觀瞻。
又有一對北地口音的遊客夫婦路過,興致勃勃地探究打問。
“好教娘子和郎君得知,”馮嘯答疑道,“這個月令,恰是我們江南做‘三蝦面’的好時候。”
遊客夫婦詫異:“三蝦?湖裡的蝦,不都長得一樣麼,莫非還有三個門派不成?”
馮嘯莞爾:“三蝦,並非三種蝦,而是蝦籽、蝦膏、蝦身的合稱。蝦肚上的籽,刮下來,在小火上焙乾。蝦仁囫圇著剝出來,以雞蛋清和細鹽攪打上勁。再擠出蝦頭裡的紅膏。最後,也是最要緊的是,所有蝦殼不能丟棄,可在溫油裡慢慢熬出蝦油,用來炒蝦仁與蝦膏。另置一鍋,寬湯滾沸,細面煮熟撈起,碼於碗中,蝦籽、蝦仁、蝦膏蓋在面上,這就是‘三蝦面’的名字來頭……”
馮嘯說到此處,身旁已有鄰家少年吸溜著口水,搶話道:“哎呀,吃起三蝦面,眉毛都要鮮掉,便是被人打耳光也捨不得放下碗去。”
遊客夫婦聽本地土著如此繪聲繪色地描述,只覺齒頰微酸、涎液分泌,當即又打聽起城中做得正宗的館子來。
馮嘯與他們指點清楚,剛要俯身繼續網蝦,卻見家中老僕昆叔,匆匆尋來。
“二娘子,快快回宅,翰林歸家了,說是來指點弟妹們的功課。”
馮嘯不慌不忙地背起蝦簍,跟上昆叔,幽聲喟嘆:“可惜,湖裡還有那麼多肥蝦,我方才撈上來的,只夠做一頓。”
“嗚喔,嗚喔……”大白鵝馮不餓,似也心有不甘,揚起脖子叫喚兩聲,搖搖擺擺地跟上主人的步伐,回家。
……
馮府,原本是劉府。
如今花甲歲數的縣主馮雅蘭,當年出閨閣時,嫁的是皇親劉氏的一位小郎君。
身為劉氏妻的馮雅蘭,卻又被封縣主,夫家的門庭也被換成了她自己的姓氏,追源溯頭,與女帝劉昭奪位有關。
三十年前,劉昭還是二八年華的少女時,就已提槍上馬,跟著父親的劉家軍四處征戰,為大越開疆拓土,並在十八歲那年,嫁給了父親手下的悍將吳英。
劉家軍為大越收復了北至滄州的故地。
劉昭的父親卻戰死在陣前。
劉家軍凱旋,船行至錢州城外的運河稅關處,水面飄來一隻大木箱。軍卒撈起,但見箱蓋上刻著個“吳”字,箱子裡則是一襲明黃色的五爪龍袍。
劉軍各支主帥紛紛跪於船頭,向吳英高呼“主上”,劉昭則順勢將黃袍,披於丈夫肩頭。
三日後,大越國的李姓幼主退位,得到優待,移宮別院。吳英成為新任國主。
安排了一場“木箱黃袍”戲碼的劉昭,希望大越效仿敵國北燕的規矩,自己能與丈夫一樣,共登朝堂、並肩理政。
吳英卻不僅不兌現黃袍加身前對妻子的承諾,反而使出娶妃封爵等手段,扶持劉姓以外的文武臣子,逐漸削弱劉昭與劉家軍嫡系的勢力。
上馬能血戰、下馬能弄權的劉昭,哪會坐以待斃。
她暗中派出自己這一族的子侄,從瀛洲、嶺南物色異域風情的美人,送給接掌兵權的小叔子、大都督吳蓉,靜待時機。
不久,積攢了一陣國力的北燕,又頻繁騷擾大越邊境。
吳蓉領兵北伐前,劉昭密令安插的美人毒殺了他,藉機勸丈夫吳英御駕親征、鼓舞士氣。
越國軍隊渡過黃河,剛與北燕兵鋒相接,劉昭的親信,就在背後放冷箭,射殺了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