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韻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書包網www.shubaoinc.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馮嘯言罷,半是委屈半是歉然地,望了外祖母馮雅蘭一眼,衝出月洞門去,身形躍起,翻上被父親牽來的那匹北地駿馬。
此馬本在“神武軍”中服役,歲數大了,與其他馬兒一道,被朝廷發賣。
樊勇既是禁軍小頭目,便近水樓臺地將它買回家。
老馬普遍性子沉穩,更通人性,雖尚未與馮嘯熟稔,卻能憑藉她掣韁夾肚的手勢分寸,曉得這是個有幾分底子、且對馬不暴躁的騎手。
馬兒於是立即聽著馮嘯指令,掉轉脖頸,往場院後門小跑而去。
馮鵑還在又氣又驚的啞然中,一旁的馮老太太,已顫聲吩咐女婿樊勇:“你快跟上阿嘯吶!這孩子牛脾氣上來,在城外一通瘋跑,出個什麼事怎辦?平安到了她姑母那頭,我才放心。”
樊勇聞言,也醒悟過來,忙跳上另一匹給幼子幼女練騎術的家馬。
“昂呃昂呃……”
忠心耿耿的大白鵝馮不餓,怎甘心被小主人落下。
它反應夠快,瞬間從走地家禽,變成了雄鷹般的女鵝,猛撲翅膀,攆著樊勇,奮起直追。
樊勇連忙俯身,抄起女兒的這隻寵鵝,摁在馬背上。
“去吧去吧,都去大越頭塊牌子的醬貨坊裡,快活去,馮嘯把你養得那麼肥,正合她姑姑做成醬鵝,賣個好價錢!”
馮鵑對著一人一馬一鵝的背影,恨恨地高聲叱道。
馮雅蘭懶得再與她囉嗦,無奈搖頭,扶著婢女的手,走了。
……
小半個時辰後,錢州城南,湧金門外的官道上,急奔十里路的馮嘯,略略氣消,輕籲一聲,放慢了馬速,將面孔轉向柳映長堤的湖畔美景。
父親樊勇趕上來,與女兒並轡而行,適時開腔道:“肚子咕咕叫了吧?爹爹也餓了,走,先去吃碗魚圓湯。”
“嗯。”馮嘯應著,探出手去,從父親的馬背上扯過馮不餓。
馮不餓狗裡狗氣地,拿橘色的喙蹭了蹭主人的肩胛,完成了一個忠僕的安撫儀式後,抖開翅膀。
馮嘯揚起手,輕輕一送,馮不餓歡快地撲稜下地,熟門熟路地,往不遠處的幾排船屋行去。
錢州不僅是大越的國都,還是個佔據內外水陸要道的通衢之所。
城北連著貫通全國的大運河,城南則有多處水關,關外的錢江,湯湯湍流經過甬州,奔湧入海。
父女倆在水關內的一處船屋前,跳下馬,老掌櫃在船艙裡瞧見,趕緊迎了出來。
樊勇溫言道:“兩碗魚圓湯,閨女的那碗,放火腿片和蕈子,我的那碗,要豬油渣和胡椒。”
“好咧!”
老掌櫃應著,亮開嗓門傳話到後廚,又麻溜地幫父女倆將馬栓了,再從井中撈出個西瓜切了,端上小木桌,更不忘給大白鵝馮不餓一桶鮮靈靈的湖中水草。
馮嘯咬一口冰爽的西瓜,在湖上涼風裡收了一身熱汗,心頭已無躁鬱,遂主動開口招呼老掌櫃:“佟伯伯,你也來吃瓜。”
佟掌櫃原本是樊勇的老街坊,對樊勇知根知底,也曉得馮嘯性子隨爹,貴為縣主府的千金、卻從不甩架子,他於是也不推辭,搬個竹馬紮坐過來敘話。
“樊爺,阿嘯越來越像她娘咯。人常說,大越最好看的女郎,都出在咱錢州。那可不,咱的水土好,養人。”
樊勇聽老佟開口就提馮嘯的母親,訕訕道:“唔,是,幸虧阿嘯的模樣,不隨我。”
老佟興致更高,又把說過多次的舊事,拿出來對著馮嘯絮叨。
“你爹爹,頭一回帶你娘來吃我家的魚圓,也是今日這樣的暑天。
你娘不過是問了句,魚圓可是活魚的肉,你爹爹呀,就一個猛子扎到湖裡去,撈了條大魚上來,盯著我把魚殺了,從刮茸到調味,再到下鍋。便是蓋在魚圓上的火腿片,他也要瞧仔細,是不是用婺州的‘兩頭烏’做的。
嘿,你爹爹看著憨乎乎的,誰曾想,頗懂討好小娘子。咱們城南,這麼多做飯食行的後生,合該是你爹爹,被縣主府招了女婿……哎喲!”
老佟還沒囉嗦完,腦殼忽然被他婆娘重重地拍了一記。
“你只老棺材,胡說八道個啥!也不去湖邊照照自己的模樣,有臉和樊爺稱兄道弟!樊爺是去北燕上陣殺敵、得了軍功的大將軍,現在又是給聖上護駕的大官人,縣主能有樊爺這樣的女婿,定也是歡喜得緊。”
老佟被自家婆娘劈頭蓋臉一通訓斥,只覺莫名其妙,垮著臉道:“我,我也沒說縣主她老人家,不喜歡樊爺這個女婿哪。”
馮嘯卻心中瞭然,佟娘子是怕說到贅婿不贅婿的,會惹爹爹樊勇不高興。
恰那接了父母的班、開始掌勺做魚圓湯的佟家兒子,也和母親一樣人情練達,適時地在灶間視窗開腔,喚父母過去切火腿片和準備豬油渣。
老佟兩口子離開飯桌後,樊勇坦然地對女兒笑笑,輕聲道:“你爹爹,沒那麼小氣。上門女婿就上門女婿唄,又不是犯了天條王法的歹事。”
馮嘯默然幾息,忽然問道:“她何時變成如今這副討嫌模樣的?”
“嗯?啥?”
“我是說我娘,何時變得那麼討人厭。爹爹,從我記事起,你每回帶我來城南吃點心,街坊們都會說起娘。他們說,娘很好,不只是對他們和和氣氣的好,更是對你很好。你在北燕打仗那幾年,娘怕朝廷張榜的訊息不準,常跑來城南的水關,見到北邊來的漕船,就去打聽戰事。”
樊勇愣怔須臾,看著女兒的眼神中,透出幾分肅然。
“你娘現在對我不好麼?什麼叫,她變討厭了?就因為今日她在氣頭上時,說了句後悔與我這個武夫做了夫妻?”
馮嘯沒作聲,嘴角卻掩不住淡淡的嘲諷。
樊勇嘆口氣道:“阿嘯,你娘她,外祖父是禮部侍郎,母親封了縣主,她是堂堂正正的高門女郎,又長得仙女似的,錢州城裡什麼樣的體面子弟嫁不到?她偏偏相中我這麼個草窩泥洞裡的傻小子……”
“爹爹,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有五轉軍功的人!”
“唉,我當年是想著,總不能真的以草根之身入贅縣主府,那讓你孃的面子,往哪裡擱?所以才從了軍,去北邊打燕人。”
馮嘯冷笑:“娘如今,終還是覺得顏面不夠了,所以來逼我。我若是秋闈不中,或是將來的官做得沒有表姐大,只怕,她連我這個女兒,都不想認了。”
“不至於不至於,母女哪有隔夜仇。唔,魚圓好了。”
佟家老婦端著食盤過來,麻利地擺上兩隻青瓷大碗。
馮嘯只瞧了一眼,就好奇問道:“咦?這魚圓,不是用草魚肉做的?”
佟家老婦笑道:“小馮娘子好眼力,不妨猜猜,是什麼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