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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寧秋看向馮嘯,見她肩膀上套著襻縛,亦是一副張羅忙碌的模樣,眉眼間的神韻,卻不似市井小販。
他抑制住剎那的聯想,只溫言答道:“在下,是從北地來收南貨的小商。”
剛說完,身後就傳來一聲“咦”。
穆寧秋轉頭看去,竟是個與他所穿胡服式樣顏色頗為一致、歲數也相仿的男子。
男子盯著穆寧秋,詫異道:“你也是我們平康院的?怎地沒見過你。媽媽既已讓你來取醬鴨,為何又催我來跑一趟?”
穆寧秋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剛與這樊大娘打個照面,對方就麻溜地塞過來一屜鴨子,讓拿走。
原來是將他錯認為別家的僕役。
平康院、掌班媽媽……嗯,青樓無疑了。
樊姑媽則尷尬了區區兩三息,就面色如常。
她慣來奉行的是,別個鬧的笑話是笑話,自己鬧的笑話,那叫佳話。
今日便是趣事一樁,眼前這玉面小郎君,分明一張中原漢人的面孔,卻穿身短打扮的胡服,若說是往來胡商的夥計,怎地又離了主家、一個人來市肆閒逛。好巧不巧,那身胡服,也與平康院出來的,一個款型兒。
樊噲於是笑眯眯地看著穆寧秋:“小客官莫惱,是我忙得糊塗,認錯人了。你瞧,他東家給他們穿的,和你是一樣的衣裳。這平康院也是,就喜歡別出心裁,從媽媽到花魁娘子,再到龜公,都穿胡服……”
“姑母!”馮嘯終於忍不住打斷樊噲。
真是越解釋,越冒犯。
穆寧秋擠出一絲寬和笑容,道聲“無妨”,將竹屜交給那位真龜公。
龜公此際也明白過來,只因見穆寧秋也不是啥錦衣玉帶打扮的貴人,便懶得再搭理他,而是衝著樊噲道:“樊大娘,還得勞煩你,現下就隨我去趟平康院。花魁娘子她,畫了幅錢江疊嶂圖,明日請幾位貴客來賞畫宴飲,娘子想在宴席上,用醬貨照著那幅畫,做個拼盤出來。怎麼個拼法,得你這行家去與她商量。”
平康院是“噲活鴨”的老主顧了。
樊噲與掌班媽媽素來熟稔,立時不見外地抱怨道:“我頂煩花魁娘子這種酸溜溜的做派,拿吃食附庸風雅搞什麼書畫拼盤。醬鴨醬肉嘛,就要趁熱吃,香煞人的油香,才能和鴨肉豬肉融在一道。若是做成擺設,先叫老爺們品評一通,再熱的天,鴨油豬油也凝住了,還有甚吃頭?”
龜公嗤道:“左右不會短了你銀錢,怎地話那麼多。”
樊噲無奈地搖搖頭,解了襻縛與圍裙,踏出店來,復又給穆寧秋一個殷勤的笑容,方交待馮嘯道:“給這位客官,切一盤雙拼嚐嚐,醬鴨用腿肉,醬肉用三肥七瘦的。多送一碗蝦米鮮湯,不算錢。”
姑媽隨平康院的龜公走遠後,馮嘯對穆寧秋歉然道:“裡邊都坐滿了,好在暑氣還沒起來,風頭是涼的,我給郎君在樹蔭下支個座,可好?”
穆寧秋點頭。
他微垂向地的雙眸,待馮嘯轉身去張羅木桌木椅時,才又抬起。
他掂量著分寸,目光在竹籬花葉與往來食客間往復移動後,瞧著再無人關注他了,方投向馮嘯的身影。
這女子,喊樊大娘“姑母”?那會不會……
應該不會,客棧的嬸子不是說,樊都尉去縣主府做了上門女婿?堂堂縣主的孫女,怎會在市井食肆打下手?
想來,是樊家的其他親戚吧。
正輾轉思量間,馮嘯左膀子夾著木桌、右手提著竹椅迴轉來,利落地將傢伙事在穆寧秋跟前支好。
“郎君請坐。”
話音剛落,只聽竹籬那頭,驟然響起鵝叫犬吠。
穆寧秋還沒反應過來,馮嘯已經呼喝著奔過去。
原來是她的愛寵,大白鵝馮不餓,溫良恭儉讓了幾天,此刻見到樊噲的看家狗阿貴,居然帶回鄰居的母狗啃起垃圾筐裡的鴨骨頭來,立馬又上演全武行,撲上去將一對恩愛狗,猛扇大耳刮子。
馮嘯殺入亂軍中,準確地揪住大白鵝的脖頸,把它拖到店鋪一側,指著廊下吊著的死不瞑目的醬鴨們,訓斥道:“馮不餓,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醬了,大卸八塊,蒸得肥油滋滋地冒,端給客官們下酒!”
馮不餓深知,識時務者為俊鵝,面對自己賞飯吃的主人,登時收了氣焰,不作半分掙扎。
俊鵝只略略扭過脖子,看向一旁的穆寧秋,頗有睥睨之色,彷彿在問:“你這吃貨,剛來的吧?在瞧老孃挨訓的好戲?”
穆寧秋還是頭一回見到,南國這種大鵝的彪悍勁頭,竟是不輸草原上的獵鷹,而且和西羌貴族們的鷹一樣,有名有姓的。
“它,它叫馮不餓?”穆寧秋問道。
馮嘯並不牴觸與眼前這位好脾氣的小胡商攀談幾句,遂撒手放鵝後,莞爾道:“對,跟我姓馮,不餓肚子的‘不餓’。”
穆寧秋道:“哦,此名甚是有趣。聽聞,大越前朝有文武兩位名臣,駱無忌與範去病,還有一位大儒,谷非煙。”
馮嘯的性子,頗為離經叛道,她給大白鵝起名“不餓”,正是湊趣那些確有功績、但被朝堂捧成天神、不許半分質疑的人物。
此際聽到穆寧秋的反應,委實剎那驚喜,但畢竟與對方萍水相逢而已,旋即只淡淡恭維道:“郎君漢話說得真好,懂得也多。”
穆寧秋語氣謙和:“在下的祖輩,乃河西的漢人,家裡一直說漢話。我們小買賣人,南來行商販貨,自也要曉得大越的風土人情。”
頓一頓,終是忍不住追問道:“娘子姓馮?客棧指引在下來貴店一嘗美味時,提及店家乃馮縣主的親戚,娘子可是從馮府來?”
馮嘯既與父親樊勇一樣,並不被四鄰敬而遠之,自也不覺得需要掩飾身份,當著本地食客們的面,管樊噲都是“姑母姑母”地叫著。
她遂坦然對穆寧秋道:“我是縣主的孫兒,這幾日來姑母店裡幫忙。郎君稍候,醬鴨醬肉,應是蒸熟了,我去端來。”
不過片刻,穆寧秋面前的小桌上,就擺好了一大盤醬色赤紅、油脂如玉的鴨肉與豬肉拼盤,並一碟小豌豆筍丁燜飯,一碗野菜蝦皮湯。
美食入眼,濃香撲鼻,馮嘯的介紹也娓娓道來,穆寧秋卻好像覺得,這些音畫與氣味,都離自己很遠。
樊大娘的侄女,縣主府的孫女……那她,真就是樊都尉的女兒無疑了。
看她十八九歲的年紀,當初自己的父親,被樊都尉執行軍法時,她應該,還未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