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張耳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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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早說過,蕭相國有‘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之才,仗打了多久,他主管的糧草、兵源、補給就自關中源源不絕那樣運出,保證了陛下逐鹿中原的底氣。
對於這一點,陛下心裡是有數的,故於論功行賞時,才封他為第一功臣。”
蕭何與劉季、呂雉皆是同鄉,他在沛縣時曾任功曹,一心擁戴亭長劉季,當年劉季去咸陽服役,同僚們湊錢為他踐行,各人都出三百錢,獨獨平素節儉的蕭何豪氣地出資五百錢,唯恐劉季在都城的衣食住行上受了委屈。
後來,楚漢相爭時,蕭何更自始至終穩穩守住關中,給劉季託了一個實底——
大不了,還可以退回去,學著當初秦國那樣屹立於西,與東方六國對峙。
“我想,陛下大約也是念著蕭相國舉宗族十數人追隨他的情分,才悉封相國家昆弟十餘人,各個皆賜食邑。”
薄姬聽罷,又緩緩追加了一句。
是了,蕭何還把宗族中凡能征善戰的子孫昆弟們悉數送往了前線軍中,說好聽點,是舉宗相隨,其實亦是以老蕭家的全部男丁作為質子,以消除劉季對於獨立管理後方大本營的自己的猜忌。
“嗯,陛下昨天當著眾人說,要再加封給蕭相國兩千戶食邑,以回報他當初多贈兩百錢路費的情誼。”
聽到這等軼事,薄姬不禁莞爾,掩嘴輕笑道,
“蕭相國這筆買賣,當真做得划算。
他眼下已貴為酇侯,食邑天下第一多,再加上這兩千戶,其他功臣委實莫得比焉。”
呂雉含笑點頭,心中卻凜然想到《周禮》中所說的,君王以“八柄”馭群臣,也就是為人君者,可以從八個不同的方面操控與制衡屬下的道理。
這八柄依次為爵、祿、予、置、生、奪、廢和誅——
爵以馭其貴,祿以馭其富,予以馭其幸,置以馭其行,生以馭其,奪以馭其貧,廢以馭其罪,最後,誅以馭其過。
面對貴為相國、功居第一的蕭何,能予他的勳祿榮華已臻極致,早無以復加,那麼八柄中留給劉季的工具顯然所剩無幾,幾乎只餘奪、廢與誅三個選擇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再過一陣,素來善待百姓的蕭何,很快就要被逼得開始貪墨、放高利貸,繼而魚肉鄉里呢。”呂雉撇撇嘴,心內腹誹,只不好說出來。
這群老弟兄們太瞭解皇帝的雄猜多疑,為了能自保,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歷史上蕭何曾經使出過的這招,叫作自汙。
只是,從呂雉所知的結果來看,這一招只勉強過關,過程依舊驚險萬分。
***
這廂的蕭何榮寵至極,而遠方的趙國國都邯鄲,卻傳來了令人動容的哀報。
風塵僕僕的趙王子張敖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自邯鄲趕到洛陽,一頭跪在劉季的面前,哭著報告了老趙王張耳的死訊。
“父王最後幾日已是不大說得出話來,只命人將他的臥榻轉向洛陽城所在的方向,眼裡不住流淚。
臣知道,父王這是心裡有憾,還想著再見陛下一面啊!”
劉季坐在南宮高九尺的天子殿中,身畔垂著織有武士像的層層帷帳,天子之威迫人肺腑。
一身縞素的張敖伏在地上淚眼婆娑,不敢抬頭細看,只靠餘光瞥見那宛如九重天上的身形,突然猛地晃了一晃,驚得左右小黃門忙要上前攙扶。
“張耳,他,還說了些什麼?”劉季問道,聲音發顫。
“父王薨逝前,還叮囑我要做陛下最忠誠的臣子,要永遠為大漢、為皇帝盡忠效力。”
張敖拼命叩頭,不禁又哭出聲來。
劉季輕輕“嗯”了一聲,只覺眼前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一連串畫面,竟都是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外黃縣見張耳時,他那張意氣風發的臉。
記憶中的他倆依然年輕,那時劉季還未當上亭長,只是個十足十的布衣百姓,而張耳,是劉季的偶像、魏國信陵君魏無忌門下最著名的門客。
外黃縣的村舍中,他無比豔羨地望著張耳手中的環首大刀,聽他得意誇耀,此乃信陵君親手贈予的信物,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是整個魏地最快的刀。
此刻的劉季怔怔落下淚來,原來,張耳大哥也會說錯,這世上最快的刀,是時間。
他重重嘆了一聲,說道,“朕知道了,張耳大哥是朕的好兄弟,可惜天不假年,走得太早了。”
堂下的蕭何也拭淚道,
“趙王為一代名士,世所聞名,臣以為,諡號可以一‘景’字。”
“哦?景字有什麼講究嗎?”
“諡法有云,由義而濟曰景,布義行剛曰景,致志大圖曰景,德行可仰曰景。趙王遊俠仗義,當得起這個字。”
“也好。始皇帝廢了諡法,覺得別人沒有資格來評價他。朕倒是覺得,人生一世,敢作敢當,就是要求個天下公論。
景字好,就要這個字,張耳諡為景王。”
劉季逐漸平復情緒,又柔聲對張敖說,
“你這孩子,急匆匆來洛陽見我,也不多帶點衛士,怎的攏共只來了十個人?這路上萬一出點差池,我可怎麼向你父親交待?
這樣罷,你先別急著回邯鄲了,就在宮裡多住幾天,每日來學學軍國大事,也去見見皇后和公主,陪她們多說說話。
等過幾日,冊封詔書與儀注準備好了,你再以新趙王之資,回去風光大葬你父親。”
“臣,謹遵聖旨。”
***
漢初,皇權不下王國,對於各諸侯國境內的情況,劉季與中央一無所知,所以,他自然也不會知道,重病的老趙王張耳在病榻上,與兒子張敖及趙國諸位老臣之間那番驚心動魄的託孤對話。
纏綿病榻足足小半年,張耳的身體宛如風中殘燭,迅速衰弱了下去,花白乾枯如稻草一般的頭髮與深陷的雙頰,無不在訴說這具身體的主人已接近油盡燈枯。
他費力從寢衣中探出了皺巴巴的手,向跪在榻前痛哭的兒子伸去,張敖忙膝行兩步上前,一手擦淚,一手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
“待我死後,敖兒立刻動身去洛陽面聖,一來,親去報喪,二來,求尚魯元公主。
皇后疼惜女兒,你唯有娶了她,才是真正安全了。
還有,此去洛陽,你萬萬要輕車簡從,斷不許帶太多護衛,方能讓陛下安心。”
張敖低頭哭泣,狠狠點頭,跪在一旁的趙國丞相貫高、趙午皆面露不忿之色,只是被悲慟的情緒蓋了下去,不易察覺。
張耳卻看在眼裡,一時心內焦急,竟強行撐起了上半身,大口喘息著說,
“貫高、趙午,你們跟著我三十載,是過命的交情,我今天就把兒子託付給你倆......
我這個兒子啊,人太聰明,心思活泛,容易招謗,也容易招嫉。你們要是還認我這個主子,就務必助少主子韜光養晦,明哲保身。
你們若敢從旁慫恿他,惹得大禍臨頭,便是我趙家的千古罪人......我於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貫高、趙午二人悶聲應了下來,不發一言,只不斷叩首。
“這天下,終歸是要姓劉的,咱們這幾個異姓王國,不會長久。
你們好自為之,斷不要嘗試與劉季、呂雉鬥,你們……鬥不過他夫婦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