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拖字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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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年輕的太子冒頓相似的故事,也曾發生在曾經的晉國大地上。
遙想昔年,昏庸的晉獻公寵愛年輕妃子驪姬,欲以驪姬所生的少子為嗣君,而視已經長大成人的兩個兒子——太子申生與公子重耳為最麻煩的障礙。
後來,老實巴交的太子申生始終不願離開祖國,遂為父王與驪姬逼得自盡;
而公子重耳選擇出逃,顛沛流離十九年,默默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最終殺了自己的侄子晉懷公,成功復國,是為一代名君晉文公。
與晉國相去不遠的草原上,太子冒頓選擇奪權的方式,更加簡單粗暴,他只借助了一種新型的武器——鳴鏑。
鳴者,叫也;鏑,箭也。
鳴鏑,簡單來說,就是一種響箭,箭飛則鳴,猶如一名會低聲吟唱的死神。
匈奴太子每夜親手打磨的鳴鏑箭頭,是由草原上最兇猛的頭狼腿骨製成,通體磨得精光水滑,中空有無數小孔,一端尖利,另一端呈四角瓜稜形,白森森的狼骨泛著熒光,有種蕭瑟質樸的美感。
冒頓藉著訓練父王所賜萬騎之機,一改此前匈奴部隊忽聚忽散、號令不行的單兵作戰狀態,藉著從月氏國學來的經驗,打算訓練一批言聽計從、服從首領的死士。
這批死士將只聽從冒頓一人的號令,而他們的箭,也只會追隨冒頓手中鳴鏑飛翔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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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冒頓信心滿滿,要將這萬名死士,訓練成匈奴部落中有史以來,第一支擁有鐵的紀律的隊伍。
第一次,太子的鳴鏑在風中嗚咽著,飛向了他最愛的良馬,死士們在震驚之下,手足無措,凡有猶疑不敢射者,皆被立斬於馬下。
第二次,太子的鳴鏑又射向了自己平日最寵愛的閼氏(yānzhī),死士中遲疑者更多了,而那些心軟不射的兵士,與可憐的閼氏一起,瞬間殞命在大漠的長河落日下。
這是一種速成的訓練,這種訓練並非建立在傳統中原道德的制約之下,血腥殘暴,卻十分有效。
相較斯人如玉的晉文公在流亡中依禮而為,逐步建立聲望、收服人心的緩慢過程,馬背上的王子們選擇透過絕對的暴力征服,來建立自己的政治權威。
草原的大環境是殘酷的,人們每天一睜眼,便需要與暴風雪鬥,與乾旱斷流鬥,與群狼鬥,與其他部族鬥,對殺戮和征伐早就習以為常,生機轉瞬即逝,那些託大錯過的人,只會成為大漠上新一縷的無主孤魂。
好在,命運之神對冒頓是青睞的,並沒有讓野心勃勃的他等得太久。
***
在不久後的一次圍獵活動中,隨頭曼單于出獵的太子,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耀武揚威、揚鞭衝殺在前的父親,從身後的表箭囊中,默默摸出了鳴鏑。
搭箭,扣弦,上身微微挺起,深吸一口氣,左肩推,右肩拉,背部用力,把這張熟悉得彷彿自己身體一份子的牛角弓,拉到最滿——
要穩,這一箭務必要穩,就像之前數百個夜晚中在腦海裡不斷演練的那樣,穩穩地瞄準。
然後,他凝視前方,輕輕鬆開了右手扣弦的三根手指,眼神銳利如鷹隼,無悲亦無喜。
這一次,太子的鳴鏑帶著必勝的信念,在空中旋轉著,發出死亡的悲鳴,飛向了自己的父親。
已被訓練得對太子絕對忠誠的死士們不假思索,萬箭齊發,將頭曼單于、隨獵的後母閼氏以及所有不願立時臣服的萬騎長們,盡數屠戮殆盡。
漫天呼嘯的箭雨中,大地上綠得油亮的牧草被涔涔鮮血洇溼,又被火熱的日頭烤乾,只留下舊鐵鏽一般散發出淡淡腥味的痕跡。
大草原上新一代的狼王,就在這箭與血的洗禮中,誕生了。
弒父上位後,冒頓單于所面對的外憂內困,絲毫沒有減少。
強大的鄰國東胡欺他新君上位,根基未穩,不斷挑釁發難,忽而讓他進獻良駒,忽而讓他進獻閼氏。
然而,此時的冒頓,已是個懂得厚積薄發的王者,不會像王庭中其他人一樣被輕易激怒。
他一面悄悄練兵,一面不斷用豐厚的獻禮麻痺東胡王,使他對自己這個魯莽卻無大志的匈奴小子卸下防備。
幾年後,中土的戰神韓信,率奇兵闖出了漢中平原,楚漢戰火熊熊燃起,諸侯紛紛牽擾其中,無人有暇顧及北方邊境。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草原上,羽翼已豐的冒頓單于伺機而動,東破東胡,西擊月氏,南並樓煩、白羊王,北服渾庾、丁零,不僅統一了大漠南北,還將父親丟於秦人之手的河南地悉數收回。
***
劉季回想起耳熟能詳的那些冒頓單于的狠辣故事,遙想著那個疆域自遼東橫亙天山、雄踞北方的絕對霸主,也不由得連連搖頭:
自己居然想透過婚姻嫁娶來與虎謀皮,妄想用什麼仁義禮信、骨肉親情來制約匈奴人,簡直是白日做夢。
“可是,即使採用遠交近攻之法,要找到那些被趕走的西域諸國,並逐一說服、聯合他們,也還需要時日。
若不借由和親來與匈奴和談,這幾年如何拖得過去?”
呂雉一翻眼睛,淡淡地說,
“陛下,你怎的忽又捨本逐末起來了?
倘若你與匈奴人易地而處,你且細想想,這整件事中,究竟何為本、何為末?
難道匈奴單于與漢朝和親,所為的竟是漢公主本人?
和親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並不能弭患,因為匈奴人真正想要的,是中土的財富與物產。”
歷史證明,即使和了親,也免不掉每年按時奉上絮繒、酒米和糧食,倒不如把這套假惺惺且無用的模式去掉,直接從貿易財物入手;
況且,即使在漢匈約為昆弟之盟的背景下,匈奴人的鐵騎依然踏遍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諸地,可謂予取予求,毫不留情。
“當下之計,只一‘拖’字訣。
拖到我漢國力強大,拖到我們能養出一支精銳騎兵與匈奴抗衡,拖到我們找到西域諸部,並結為盟友。”
《史記》有載,七十年後的武帝朝時,當張騫最終千辛萬苦地找到西域諸國,他們早已在新的領地安居樂業,心中不再想著復仇了;
而這一次,呂雉暗想,一定要趁早找到他們,趁他們的血仍未冷,恨猶在心,趁他們仍想與匈奴再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