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以有道討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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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日,治粟內史所掌管的匈奴贈禮,差不多準備妥當了,除了大量粟米穀物外,更有黃金百斤、錢十萬、絮一千斤、錦繡綺帛一千匹,浩浩蕩蕩,贈送甚厚。
劉季聞報,對於倉促之間湊齊這許多財資,很是滿意,遂領著蕭何、劉敬等人進到北宮,來看看皇后負責的各式金銀器物。
眾人甫一踏入殿內,便被滿眼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晃了眼睛,亮堂堂的是大小銅鏡,金燦燦的是金飾珠釵,白瑩瑩的是玉佩玉珏。
所有器物玩意,皆擦拭得鋥光瓦亮,煥然一新。
劉敬舉著剛拿到手的新節,口中嘖嘖稱奇,
“這太豐厚了,太豐厚了,想那單于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寶貝,定會十分歡喜。”
呂雉指一指摞得小山似的一襲襲刺繡深衣,留意囑咐道,
“這些女子服飾,也是特意備給各位閼氏的。
我聽說,匈奴單于及諸王的閼氏,地位頗高,很多時候竟可以左右朝政,並主宰大臣生死,不可不重視。”
劉敬躬身道,
“皇后所言極是。
據說他們的閼氏經常作為常事,隨軍出征,也會與單于一同會見外臣,臣屆時一定留心。”
劉季草草看過一遍,覺得無可挑剔,放心之餘,又問,
“盈兒呢?很久沒見盈兒了。”
呂雉忙說,
“盈兒被叔孫通留在廂房中背書,可是要叫他前來?”
“不必,你們繼續盤點,我去看看他們。”劉季拔腿便走。
***
見皇帝忽然造訪,叔孫通和劉盈都忙不迭地行禮。
劉季顯得興致頗高,隨便在榻上坐下,問了問劉盈日常的課業,忽然突發奇想,問道,
“盈兒,你是太子,又讀了這麼多日的書,我便來考考你。
你說,現在我朝北邊有匈奴這個勁敵,該如何應對呢?”
劉盈忙不迭地枰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又行了個禮,搖晃著小腦袋說,
“孔夫子有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父皇身為天子,統帥天下萬方,若施行德政,就會像天空中的北極星一樣,受到滿天星斗的拱衛。
所謂‘近者悅,遠者來’,匈奴人再遠,也會慕德而來。”
“那若我已行了堯舜之政,外邦卻還挑釁犯邊呢?”
聽到這套儒家理論,劉季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語氣不禁嚴厲了一些,繼續問。
“若是這樣,兒臣以為,父皇還應該檢討自身的德行,再檢討施政的方略,看看究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
孟子說過,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若父皇處處能做到溫、良、恭、儉、讓,自能不費一兵一卒而定四海之民,匈奴人亦會臣服,便不必出兵征討。”
劉盈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振振有詞道。
“你!”
劉季驚得睜大眼睛,張口想罵又猛地閉上,嘴角抽搐著,怒目瞪視一臉正氣呆立的兒子,半晌說不出話來,但覺又氣又怒又匪夷所思,只好大力拍著榻沿連聲叫,
“叔孫通,張子房,你們倆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你們一個身為奉常,一個身為太子太傅,這就是你們嘔心瀝血教出來的太子?!”
***
張良正與劉敬一道,細細檢視著各色宮燈、香爐與金銀器,忽聞得廂房內一陣吵鬧,側耳一聽,竟是皇帝在大呼小叫地喊自己,便急忙前往。
劉敬不明就裡,又有點想看熱鬧,也是跟著張良往廂房走。
他倆縱是心切,奈何張良年老體弱,步履不快,好不容易被劉敬連拉帶拽進了廂房,就見劉季面帶怒色地坐於榻上,立於榻前的叔孫通臉色微微發窘,正在低低詢問著太子些什麼。
而伺候的宮人早已跪了一地,皆是瑟瑟發抖。
他倆不知道,眼前的叔孫通看似鎮靜,其實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叔孫通知道,太子劉盈平時仁弱,最是老實忠厚,但頭腦卻當真不太靈光,自己平日裡教習的那些儒家經典,他只囫圇吞棗地硬背了下來,不求甚解。
自己也想著,等他再長大一些,便更能理解其中深意,可萬沒想到,這個實誠孩子,居然在皇帝面前也口無遮攔。
但叔孫通此生畢竟與不少性格迥異的皇帝打過交道,無論是在秦始皇、公子扶蘇,亦或秦二世胡亥面前,都能進退自如,也算是久經考驗。
此刻,他只驚詫了片刻,便立馬恢復常態,試圖力挽狂瀾,
“呃,請陛下稍安勿躁,容臣再問太子殿下幾個問題。”
“你問吧,現在就問,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回答。”
劉季也坐不住了,只揹著手立在劉盈面前咫尺之處,低著頭,沒好氣地俯視著這個不到十歲的太子。
叔孫通微一思索,便問,
“太子殿下,可還記得臣所講的魯哀公問兵?”
劉盈歪著腦袋略一思索,點點頭,說,
“記得,魯哀公曾問孔子,‘用兵者,其由不祥乎?’”
“那關於這個問題,孔子又是如何作答的呢?”
見劉季臉上的不耐越積越多,叔孫通頭皮陣陣發麻,但他深知,對於實心眼的孩童,只能循循善誘,不可操之過急,更不可出言呵斥。
“嗯……孔子說,‘胡為其不祥也?聖人之用兵也,以禁殘止暴於天下也。’”
劉盈雖然反應不快,但勤奮努力,論起背書來,卻是把好手。
他縱然遲鈍,也察覺了父親面色不善,但他心中堅定地認為自己所說的沒錯,故聲音雖有些發顫,卻仍是字字清晰。
叔孫通引他背出這段問答,其實是想啟發他,孔子也說過,戰爭不可一概而論,對於邪惡的暴力,必須以暴制暴。
眼見劉盈一邊背,一邊若有所思,叔孫通深吸一口氣,又鼓起勇氣問,
“那敢問太子殿下,若天子守禮、仁愛,但亂臣賊子偏要行那不臣之事呢?”
“嗯,若這樣的話,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參照湯伐葛伯、武王徵攸國的故事,亦可發兵一戰。
但需昭告天下,發正義之師,才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正是,正是,征伐只要合乎仁義,能為民眾解除痛苦,帶來幸福,就是正確的。”
叔孫通連連讚道,不住偷眼去看皇帝的臉色。
只見劉季原本緊繃的臉稍微鬆弛下來,怒氣漸消,嘴角重又現出一絲笑意,拍了拍劉盈的頭,又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腦門,
“唉,你這個腦瓜啊,什麼時候才能像我一樣。”
這話裡,卻又飽含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意味了。
張良默默立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知道無需自己出馬,這次小小的危機已在叔孫通的誘導下,被劉盈自帶的憨厚,波瀾不驚地化解掉了。
劉季已步入老年,老皇帝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最是微妙,與尋常人家迥然不同。
老皇帝既希望太子聰慧賢能,又斷然不樂見太子過賢過強,羽翼太豐。
整日被一個或幾個雄才大略的兒子環伺,這皇帝的日子想必不好過。
眼下劉盈雖然笨弱了些,但其一板一眼的仁善亮堂心腸,卻是人人可見。
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對於劉季這種雄猜之主來說,如何確保自己能夠善終,也是第一要務,所謂帝王心數,大抵當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