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才與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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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之間,呂釋之已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一拍大腿,喜道,
“以察舉之法,與王國爭才。
再以徙富民之法,與王國爭財。
你這正是拔本塞源的法子,長此以往,才與財皆無,諸侯王唯坐以待斃也!”
呂雉也笑著頷首,又道,
“不過,萬不能操之過急,尤其是徙豪一項,否則會適得其反。
咱們看過的前車之鑑,還不夠多嗎?”
遷徙貴族富豪的措施,是秦人的慣用操作,他們在吞併六國、逐漸東進的過程中,常常對新徵服的地區“出其人”。
所謂出其人,便是將不願歸附的新地民眾們,連根拔起,斷其根、絕其源,全部打散拆分後,遷徙到更便於管理控制的地區。
對新佔地區“出其人”之後產生的人口空缺,秦國往往以本國居民,或者招募民眾及有罪之人,進行充斥。
這是一項十分符合秦之虎狼風格的移民方式,但狂風驟雨般的大肆推進,註定會引起新佔領區居民與秦人之間的極端仇恨。
“是啊,秦之策,不能說不對,只是推得過急,最終反受其害。
遠有秦拔上黨郡的先例,近有……始皇帝徙豪於咸陽的教訓。”
呂釋之深深點頭,十分認同呂雉口中“操之過急”的評價。
即使是一條利國利民的策略,推行之時,亦要有輕重緩急之分,不可一蹴而就。
秦在上黨郡的失策,是六十年前的舊事了,而始皇帝徙豪富於咸陽的慘痛教訓,距今只過去了二十年,屍骨未寒,清晰可見,仍令人唏噓。
***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遠交近攻,發兵東進,攻打韓國。
秦軍勢不可擋,很快便連下十城,並攻下了野王邑,阻斷了太行道,將韓國的軍事重地上黨郡,切成了一塊與國都隔絕的孤地。
上黨郡,位於韓趙魏三國之間,是太行山脈的門戶,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秦若要東進,必取上黨。
韓國自知不敵,欲以上黨郡十七城獻秦,企圖飲鴆止渴,換取一時苟安。
而上黨郡守馮亭與全郡民眾皆不願降,舉郡商議之後,決定轉投相鄰的趙國。
這是一招引禍入趙的毒計。
馮亭深知,秦對上黨的志在必得。
上黨若投了趙,秦軍即刻會轉而攻趙,而趙國再無法置身事外,將不得不與韓國聯合,共同抗秦。
果然,如他所料,一代開拓之主秦昭襄王的眼中,只看得到上黨,至於它的歸屬如何,他並不在乎——
上黨屬韓,就去打韓國;上黨歸趙,便從趙國手裡把它搶過來。
於是,他派左庶長王齕(hé),不惜代價地攻下了上黨。
上黨的居民,不願順從秦國殘酷的徙民政策,幾乎全員逃進了趙國,聚集在了一個叫做長平的重鎮,繼續與秦軍對峙。
而接下來的長平之戰,成為了趙人心中無法磨滅的痛。
秦軍大勝,長平鎮內的趙國降兵及上黨郡逃來的民眾,共計四十餘萬人,被秦將白起一聲令下,悉數坑殺。
上黨的血腥殺戮震驚了東方六國,也為秦國征服東方埋下了無數仇恨的種子。
然而,這次殺降,固然是白起的報復,也暗含著各種無奈:
上黨居民絕不甘心被秦統治者連根拔起,遷往它處,眾人的反抗之心,深入骨血。
戰時危急,除了把這批後顧之憂盡數殺掉,在秦昭襄王與白起看來,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予以慢慢收服。
而二十年前,來自關中的另一雄主秦始皇,同樣在統一六國之後,踐行了秦“出其人”的傳統。
始皇帝的初衷,非常合理,把原東方六國的富豪、大族、舊勳貴,共計十二萬戶,盡數遷來首都咸陽。
此舉一石二鳥,可達到兩個目的——
一來是利於就近監督、控制,這些大族們脫離了故國的土壤與資源,就如無根之木,再掀不起什麼巨浪來;
二來,也是為了利用豪富們隨身攜帶的財富,充實咸陽。
可惜,正如呂雉所說的,野草尚有根,黔首亦是人,始皇帝實在操之過急了。
在大遷徙過程中,政府控制不嚴,紕漏百出,加之簡單粗暴,不得民心,許多舊貴族藉機趁亂逃亡,如舊齊國的田假、舊魏國的公子咎、舊楚國的項梁和項羽,以及舊韓國的張良。
“要不是始皇帝急著徙天下豪富,張良、項梁他們大概也不會亡命各地,成為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啊!”
呂釋之想到此處,感慨道。
***
“是啊。”呂雉也嘆口氣,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正因殷鑑在前,我所設想的徙富民,要讓諸國豪富們徙得心甘情願。”
“若要他們心甘情願,那朝廷恐怕必須得讓一些利了。”
“二哥此言極是。
我想著,這次上計普查之後,各諸侯國內,凡資財三百萬以上的富戶,都動員他們於幾年之內,遷到新都長安去。
而朝廷能做到的讓利,便是給他們一些地位與身份上的補償,譬如給每戶加爵,或者蔭一名子弟,來朝中做個郎官之類的。”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若平白無故讓富戶大族們遷離故土,肯定會激起民間不滿,但卻是非做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務必要做得平和,做得順理成章,朝廷忍痛出讓一些眼前的利益,來換取長治久安。
這些富戶們,將家鄉的土地變賣,帶著大批銀錢搬到未來的國都長安,定能帶來關中的人口發展,經濟繁榮。
而他們的子孫後代,若入了朝廷為官,便與漢廷的利益牢牢地綁在了一起,以絕二心,以絕後患。
“僅是王國的豪富來到都城,還遠遠不夠。
還需輔以察舉一法,用來與各王國爭人。”
察舉,顧名思義,先察後舉,每年由各郡、各國的官員考察與推舉人才,中央朝廷予以考核,並授予職位。
這些被察舉的人才,不拘一格,或為地方賢達,或為善於處理政務的循吏,或為希望到京師博取祿位的寒門之士。
這是呂雉踐行胸中丘壑的一小步,卻是中央朝廷與各異姓王國明爭暗奪的一大步。
“這些,都是你的主意?”
呂釋之驚訝之餘,有些錯愕地望著自己的妹妹。
“我還沒和陛下商議,不過我想,他沒有不允的道理。”
她顯得格外有耐心,
“讓我見機行事,一步步,慢慢來吧。”
“——交人之計雖好,也得慢慢來。”
張蒼悠悠的評論,將呂釋之的思緒拉回到趙國的宴席上。
他點點頭,是的,英雄所見略同,事緩則圓,秦暴亡的教訓,尚歷歷在目。
他又夾起一塊切得小小的羊乳酪,忽地想到,
“不知劉敬此刻,是不是天天要吃這個?”
他有所不知,此刻的劉敬,正在雁門郡外,經歷他人生的第一場草原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