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緩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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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眜?
那是我們大皇帝恨之入骨的仇人啊,舉國懸賞大半年了吧,依舊沒抓到。
幾個月前,他私下聯絡楚王韓信,被楚王大義舉報,結果失之毫釐,又讓他給跑了。
大單于為何忽的問起此人?”
劉敬震驚得張大了嘴,看得出,他驚訝的反應確實發自內心。
冒頓聽了他的回答,顯得饒有興致,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大皇帝為何如此恨他?”
“呃,這個這個,此人原是西楚霸王項羽麾下的一員大將,甚是勇猛。
當初大皇帝乘勝追擊項羽敗軍,一路追到了固陵,趕上他守城,愣是沒攻進去。
大皇帝生平絕少敗績,卻小敗於鍾離眜手下,故恨之入骨。”
其實劉季一生敗績不少,特別是多場親自指揮的戰役,戰績都一言難盡,但此時當著虎視眈眈的匈奴人,劉敬必須要幫皇帝把面子撐足。
他也知道,劉季之所以痛恨鍾離眜,絕不是因為曾吃過敗仗,而是因為鍾離眜的堅守,使漢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在悄然撕毀楚漢合約後,這場由劉季精心策劃的、順著楚軍撤退路線的追襲,最後竟被鍾離眜活生生截在了固陵城外。
漢軍一路凱歌的乘勝追擊局面,被固陵之戰中途打斷,繼而徹底逆轉,變成了孤軍深入敵後之冒進態勢。
也恰是因為卡在這般舉步維艱的危險境地,劉季才不得不再度追加對彭越與韓信的封賞,甚至不惜裂土封王,才換來他二人姍姍來遲的會師,解了燃眉之急。
誰能想到,青萍之末的微風,卻在未知的遠方釀成了一場風暴。
可以說,在七個離心離德的諸侯國中,至少彭越的梁國與韓信的楚國,是間接由鍾離眜造成的——
皇帝劉季現今許多煩惱的來源,都只因鍾離眜實在太能打。
劉季也順勢將那些在異姓王面前受的腌臢氣,一股腦全部算在了鍾離眜頭上,對他的舉國搜檢,竟似永無休止之日。
聽了劉敬文過飾非的回答,冒頓又笑了,笑這中土使節迂腐刻板。
他不願親口陳述大皇帝的敗績,只能婉轉迂迴,但在字裡行間,仍透露出鍾離眜的厲害之處。
冒頓心下有了主意,他點點頭,示意老聶帶著他一同下去。
劉敬臨出帳前,又一揖,
“用鍾離眜的下落,定可以再換來百匹綺羅。
這個交易,對大單于來說,很是划得來。”
單于抽動嘴角,沒出聲,作不置可否狀。
冒頓單于的訊息來源,自然不止劉敬與老聶這一條線。
但劉敬遮掩不住的自然反應,也再次從側面佐證了,藏在遠處偏帳裡的那個千里迢迢前來投誠的鐘離眜,是個有價值的人才。
或許,也是冒頓此刻能直接接觸到的、對漢軍瞭解得最全面的人了。
***
走出王帳後,老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盯著劉敬,隨後搖頭讚道,
“你這人,嘖嘖嘖,真人不露相啊。
方才那些話,換了我的腦子,就是琢磨一萬年,也想不出來。
咱們皇帝身邊,是不是整日圍繞著你這樣的大才?”
他邊誇,邊暗暗埋怨趙丞相張蒼與將軍陳豨兩個老領導,怎麼也不向自己透露一下這位使者的實底,能被皇帝御賜國姓的,會是等閒之輩嗎?
好在,自己一路上對他還算恭敬客氣,沒怠慢了貴人。
劉敬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也有點驚魂未定,又回到了先前謹小慎微的模樣,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這算什麼,朝廷上的那一個個,你是沒見過,都是曠世奇才。
只是,有的在臺前,有的在後……幕後罷了。”
他低頭想了想,又說,
“看樣子,我一時半會是不會被馬拖死了。
你能不能幫我和大閼氏說說,找個會說漢語的牧民,教我些匈奴話。
我以後大抵得常來常往了。”
他倆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大白氈帳內,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個被大漢皇帝恨之入骨的鐘離眜,正坐在冒頓的側首,成了單于名符其實的座上賓。
鍾離眜已經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見到冒頓了,只察覺到,單于的態度,一次比一次要尊重幾分,到了今日,居然讓自己有了一席坐處。
他也是身經百戰的良將,自然明白,這是單于經過多方探查、印證之後,逐漸相信了他的身份,以及他曾在漢地的地位。
既來之,則安之,他向坐在對面的太子稽粥點頭示意,端起熱騰騰的奶茶,喝了一大口,靜靜等待冒頓發問。
“我有點事情要問你,你要說實話。”
冒頓濃眉緊鎖,開門見山,
“漢皇帝和臧荼,誰更厲害?”
***
每次擔任鍾離眜譯者的,都是固定的一名匈奴老者,漢語遠不如老聶流利,但顯然是單于深信得過的自己人。
都是帶兵打仗的人,冒頓看似粗枝大葉,卻如此謹慎。
鍾離眜想著,豎起耳朵聽老者的翻譯,好不容易方聽懂了,心頭卻一沉,已懂了這個問題的來意。
面對老謀深算的單于,鍾離眜早已想定策略,在十成話裡,至少要有八成、甚至九成是真話,再摻雜一成的假話,才有可能贏得他的信任。
“這兩人比起來的話,漢皇帝更厲害。
以臧荼的才智,本就不配當一國之主,他只是運氣好,趁著當初老燕王不備,篡了他的位。”
老燕王韓廣,是陳勝親封的燕主,為人豪邁,尚義任俠,在燕地深得民心。
後來項羽分封天下時,擔心燕國勢大,便從中作梗,改立韓廣手下大將臧荼為燕王,卻將韓廣遷為遼東王。
韓廣不服,遲遲不願搬遷,恰好給了新貴臧荼以藉口,將其擊殺,自己則佔了燕及遼東兩地,一時風頭無兩。
“既然,漢皇帝那麼厲害,怎麼還敗在你手下了?”
冒頓目光陰森森地閃爍著,繼續問。
“漢皇帝那個人啊,排兵佈陣的謀略很差,也就是一平凡將領的水平,頂多帶十萬兵。
若是隻有我和他,一對一,單打獨鬥,他自不是我的對手。
但是,他知人善任,也捨得拿出好東西來與人做交易,關鍵時刻毫不吝惜。
所以,自有天下英才,替他賣命。”
“唔……”
冒頓撫著下巴,琢磨著鍾離眜的話,覺得有些道理,也與他側面瞭解到的許多資訊暗合。
“那麼,這次漢皇帝與燕國之戰,看來是贏定了?”
“是,開國後的第一戰,漢皇帝定會舉全國之力,率無數大將親征,肯定會贏,也只能贏。”
“那,如果漢皇帝派使者找我講和,你認為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
鍾離眜頓了一下,抬眼正色說,
“——無論是真是假,大單于不妨順勢而為。
他們送來好東西,就全部收下。
若是哪次,您覺得贈禮不佳,就出兵鞭策他們一下,讓他們多送點。
反正,匈奴也不虧,還能不費一兵一卒,坐收利益。”
鍾離眜這番話,十足十地站在了匈奴的立場上,這也是他在出發前,同張良、呂釋之與韓信商量的策略。
“到了那邊,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哪怕讓我漢吃點虧,也不礙的。
這一點,皇后說了,將來天塌下來有她頂著,你只需放手去做。
你的當務之急,是讓冒頓儘快信任你。”
張良佈滿皺紋的老臉上,透出絲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你不必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為我們力爭。
我們需要你做的,第一,是傳出王庭的情報。
第二嘛,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勸住單于,讓我漢緩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