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再信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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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何收斂笑容,正色對著郎官們說,
“小子們有志氣,固然是好的。
但大漠用兵可絕不像漢地,縱是派你們的爹上陣,也未必打得過匈奴人。”
一旁的呂澤深深點頭,表示贊同,疾言厲色地訓道,
“人家草原上的人,五歲射兔,七歲騎馬,你們眼下連馬都上不去,如何比得過?
只會喊口號不算本事,想打勝仗,唯有痛下苦功去練習。
等有朝一日,你們的馬騎得比他們好,箭射得比他們準,那便是可以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就憑你們如今這副熊樣,只怕給匈奴人牽馬都不配。”
這批功二代們,在父輩隨著劉季南征北戰之時,多半與家人留守家鄉故里,如今儘管進了城,仍是鄉里少年的心性,被呂澤迎頭破了一盆冷水,各個有些垂頭喪氣,蔫頭耷腦。
在灼熱的日頭下一烤,更像一排排打蔫的茄子。
大哥的火爆脾氣,看來是一輩子改不了了,呂雉見狀撇撇嘴,拉一下劉盈的手,對他說,
“孩子們也曬了大半日,太子替他們說個好話,今日便散了吧。”
劉盈會意,一本正經地仰頭對呂澤說,
“母后方才說了,這些郎官之中,將來定有我大漢的棟樑之材。
那麼,我就替未來的國之棟樑,向舅舅討個人情吧。”
說罷,他竟按照叔孫通平日裡的教導,以見長輩的禮數,端端正正向呂澤行了個禮,慌得呂澤連忙側身避了過去,不敢承受太子這一拜。
呂雉笑著看了蕭何一眼,道,
“大哥這是一點沒變,治軍還是那麼嚴厲,讓人望而生畏。
我聽陛下講過,帶兵麼,其實講求兩條,一條是嚴,一條是愛。
這群孩子們年紀還小,來日方長。”
“好罷,今日就到這裡吧,”
呂澤無奈地擺擺手,又急著橫眉立目叮囑道,
“你們回到居舍,一律不準胡鬧,把我前日講的垓下之戰溫習一下,每人寫出項羽排兵失當的五處紕漏來,明日我逐個檢查。
還有,明日還是四更起,驪寄你任管隊,帶著大夥每人負矢五十枝,跑十里。
凡叫苦的,再加多跑五里。”
眼見少年郎官們一鬨而散,蕭何揚揚眉毛,奇道,
“你在用垓下一戰,給他們講兵法?
他們能聽得懂嗎?”
“垓下一戰,近在咫尺的活生生的例子,他們平日在家中,多半也聽父親講過。
我借來講排兵佈陣,正好順手。”
呂澤謙遜地笑笑,
“至於聽得懂聽不懂的,我管不得那麼多了,看他們各人的修行和悟性了。”
他笑望著少年們三三兩兩散去的背影,轉過頭來與呂雉迅速對視一眼,又悠悠追加道,
“其實吧,論起兵法與垓下之戰,這洛陽城中,有個人能講得比我好一萬倍啊。
這個人,相國也是最熟悉不過了。”
蕭何怔了一下,領悟到呂澤暗指的,是那個曾經耗盡自己心力追回的無雙國士,也正是如今困居於城中的楚王韓信。
他目光空洞地閃了一閃,躊躇著醞釀,為自己的反對緊張地打著腹稿。
***
三年多前,西楚霸王項羽破了咸陽,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分封功臣。
彼時,經過張良於暗中的不懈努力,項羽最終答應將漢中、巴、蜀三郡封給劉季,並將他封為漢王。
作為交換條件,劉季應允將當初攻破咸陽時接收的十萬秦軍降兵,全部交予項羽,自己只帶了從老家打出來的三萬核心中堅力量,一路赴漢中而去。
總共三萬人的老部隊,絕大部分都出自泗水郡與碭郡,入漢後的這些功臣元老們,也大多出自這支隊伍。
然而,除了同鄉們,還有不少來自關東各地的“諸侯子”,他們因為不甘心於分封的現狀,試圖再搏一次,便私下追隨漢王進入關中,潛龍入淵,以期時機。
在這些諸侯子中,有一名不太起眼卻野心勃勃的青年人,叫做韓信。
韓信本是項羽帳前的一名侍從武官,就軍職來論的話,算是郎中。
這個官職雖然不大,但以漢王劉季當時被項羽趕進關中的尷尬處境來說,於困境中能有項羽跟前的侍從來投奔,自然欣然接受。
漢王軍中,第一個慧眼識英雄的人,是滕公夏侯嬰。
他發現了韓信的大才,將他舉薦給劉季,漢王也很給老同鄉面子,便任命韓信為治粟都尉,分管部隊的後勤工作。
也恰是因為這個崗位,使得時任丞相蕭何,有了與韓信接觸的機會。
幾番接觸下來,蕭何徹底震驚了——
這個面容清秀、氣質有些文弱的青年,正是解決漢軍目前困境、助劉季走出漢中,再度殺回中原的天賜之人。
因為,縱使劉季麾下從來不缺樊噲、周勃、灌嬰這樣的勇將,但眼前的韓信,卻是百年不遇的可獨當一面的帥才。
驚喜無比的蕭何,屢次三番地向漢王推薦韓信,希望他能親自撥冗見見這個潛能無比的治粟都尉,認真聽聽他“明出子午,暗度陳倉”的反攻計劃。
而困頓中的劉季,心緒萎靡,總是隨口敷衍蕭何了事,完全沒當回事。
***
在日復一日漫長的等待中,心高氣傲的韓信發現劉季並沒有重用自己的意願,懊惱之餘,便封存了治粟都尉的印綬,留了一份書信給蕭何,掛印而去。
蕭何發現韓信走了,心急如焚,顧不上稟報劉季,便隨手抓過一匹快馬,朝著韓信離去的西南方向,急追而去。
這時,漢軍中人心浮動,大家自從來到了富饒而封閉的天府之國,便已看明白項羽打算把漢王終生困死於巴蜀的狠辣用意。
於是,自巴蜀漢國向外的通道中,每天都遍佈著逃亡的兵士。
不知沒日沒夜地追了多久,蕭何終於從無數灰頭土臉的逃兵中,認出了頹喪的韓信,於是一把死死揪住了他,再不撒手。
把韓信拽回都城南鄭後,蕭何立刻謁見漢王。
劉季本以為蕭何也離自己而去了,連日來暴跳如雷,忽見蕭何復又返回,驚喜交加,伸手指向他,哆嗦著罵道,
“你走便走了,作甚還回來?”
蕭何冷靜地說,
“我沒有逃,我是替你追人去了。”
“軍中每天逃亡數人,你追哪一個去了!”
“追韓信。”
“區區韓信,有什麼值得你去追回的?”
劉季怒火中燒,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啐道。
“因為他,是大王走出漢中的唯一機會。”
蕭何猶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劉季的質問的。
“相國當初既信任了韓信一次,如今,何妨再信他一次?”
他神思一陣恍惚,那年暑熱的南鄭,轉眼間變成了烈日灼灼的洛陽,而立於身前的人,也換成了笑吟吟的呂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