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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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啥難畫的?圍獵、射羊、引馬、圈養都能畫,那停戰和結盟,也能畫。
當中畫條長城,兩側各畫點安居樂業的居民,表示休養生息唄。”
老聶哂笑,覺得劉敬雖絕大多數時候很聰明,偶爾也會較真得像個榆木腦袋。
二人踏著白茫茫的草地,朝山腳下策馬飛馳,沿途遇到好幾位濃髯密髭的中年牧民,均熱情地與老聶招呼,攔住他,讓他下馬喝酒。
老聶不作停留,只用馬鞭指指山腳方向,又努嘴指指劉敬,牧民們看到劉敬身上的漢地衣飾,都紛紛點頭讓開。
老聶對劉敬說,
“別看那些人都孤身一人的,看起來與尋常匈奴人無異,但能來帶參加蹛林大會,最低也得是個千長,在他的牧區掌管著千頂氈帳的。”
劉敬回頭打量一眼那些人,心下盤算,對漢地邊郡騷擾劫掠的小股匈奴騎兵,遠遠達不到千帳的規模,頂多十幾頂帳子,湊出三四十騎精兵,便是一小支隊伍了。
看來,兩國之間的盟誓,得深深根植於每一個千長、百長,乃至什長的心中,若只靠道義的約束,其中的難度不言而喻。
“還是得靠武力打服。
邊打邊談,邊談邊打,舉凡不服,就接著打。”
他想起了出發前皇后早早下的定論,當時的自己尚不以為然,眼下卻發自內心地認同。
***
“到地方了,下馬吧。”
老聶抬抬下巴,直視著前方。
劉敬順著他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山坡上,依稀聚著一大群人,密密麻麻數不清多少,又設有一個平板石頭搭建的祭臺,上面已擺滿了各色琳琅祭品。
祭臺後面,高高聳立著一根很粗的柱子,上面依稀雕有紋飾,還層層裹著紅、藍、黃三色彩緞,緞尾在風中獵獵飄揚。
紅色象徵太陽,藍色代表天空,黃色比擬大地,這是在祭祀天神與地祇。
老聶與他下馬,穿過層層人群,來到了木柱之下。
劉敬抬眼去細看柱子上的雕刻,看不真切是什麼動物,好像是群狼圍獵,又似乎是雄鷹展翅,正在捕羊。
大薩滿站在祭臺前,正在與冒頓單于說話。
與壯碩如一座山的冒頓相比,大薩滿佝僂瘦小的身影,幾乎只到單于的腰間。
劉敬攥緊了漢節,走近祭臺,大薩滿轉過臉來,滿頭灰白的亂髮並未梳髻,而是隨意在風中亂飛,似神又似魔。
劉敬向她深深一揖,她倨傲地點頭還禮,近看時,她高鼻深目,鼻子高聳得尤其誇張,臉上根根皺紋刀刻似的,雙眼卻仍凌厲如鷹隼。
最引人矚目的,是她自額頭到鼻部橫著三道紅紅的細紋,這是薩滿特有的紋面標誌。
在大薩滿的示意下,劉敬與冒頓並肩站在一起,面對著主祭臺。幾名青年男子抬上來一具新鮮宰好的黑色犛牛皮,只有牛頭、牛蹄與牛皮連在一起。
大家七手八腳,將牛皮擺成了頭朝西北、毛髮朝下的姿勢,平平整整地鋪在了祭臺上。犛牛的內臟已被掏空,單獨盛在個碩大的供盤裡,擺在一旁,作為盟誓的犧牲。
天氣寒冷,竟聞不到什麼血腥氣。
三盞瓜勒火把燈被點燃,火苗騰騰地往上竄,儀式正式開始。
***
大薩滿顫巍巍地捧出滿滿一大壺馬乳酒,向祭臺上傾灑了大半,接下來自己喝了一口,便將陶壺遞到冒頓手中。
冒頓也仰頭喝了幾口,遞給劉敬,劉敬有樣學樣,只覺這酒入口辛辣異常,似有一條火線,自喉頭直直燒到腹中,身子頓時暖了起來。
天神與參加盟誓的雙方都飲過了酒,大薩滿轉過身去,繞著祭臺走了三圈,口中唸唸有詞。
“這是在向居於第十七層天的騰格里汗請求,探問兩國的盟約是否會順利。”
老聶悄悄擠到劉敬身後,低聲向他解釋道。
大薩滿的語速越來越快,雙眼不自主地上翻,只露出森森的眼白。又過了半晌,她自言自語的聲音變大了,不再是老婦的腔調,而更像是一種空洞的迴響——
“所有的事情都有起點,也有終點。
不知是何人挑起了我們與大皇帝的不和,但騰格里授命,將由大單于來終結這種不和。
從今以後,匈奴與漢朝的老者都會受到贍養,幼童都會順遂長大,窮苦者都會得到財富,這是騰格里的願望。”
騰格里與長生天的意思相仿,都是草原中至高無上的神,是萬能且無敵的力量。冒頓單于俾睨天下,也不得不遵從長生天的意願。
說完這些話,大薩滿的面目恢復了正常,眼中精光復現,彷彿靈魂重又回到體內。
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向裝滿犛牛內臟的盤中一抹,蘸了些血,又分別塗在了冒頓與劉敬的嘴邊。
接著,伴隨著幾聲尖銳的鷹嘯,數只巨大的海東青張開褐色雙翼,從天空盤旋而降,如遮天蔽日的烏雲。
它們伸出利爪,飛速抓起犛牛的內臟,復又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天際。
“匈奴與漢朝的盟誓,騰格里已經知曉了。”
大薩滿向著雄鷹消失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歃血為盟,如有反覆,天誅地滅。
***
“這不就是漢人口中的天意嗎?聽起來是一回事。
看來,能夠順利立約,也是託天之福了。”
劉敬怔怔回想著適才大薩滿如被附身的一幕,不敢設想其中瞬息萬變的巧合,莫非這世間真的有主導一切因果的鬼神存在?
“我聽說,當年振臂一呼的陳勝王,是靠著從魚肚子裡剖出來的布條,才得以聚齊反秦的兵馬。
依你這麼說,那張破布條,也叫天意嗎?”
聽完劉敬的感慨,老聶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火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的意思是?”
劉敬扭過頭,望著火光映照中老聶的側臉,心內竟有些失望。
老聶依舊不看他,只喃喃道,
“大薩滿,和大閼氏的母家呼衍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你也知道,從始至終,呼衍氏都是很樂意與漢朝大皇帝議和的。”
原來是這樣,哪有什麼鬼神之力,依舊只是蒼生與民意罷了。
劉敬嘆了口氣,幽幽道,
“我本來還想問你,此刻立下了約,是否就真能永保安寧?
現在看來,倒也不必多此一問了。”
“問了也白問,這草原上,哪一月哪一年沒有人在賭咒盟誓?
要是人真的能永遠守信,世間也就不有那麼多紛爭了。”
也對,劉敬想著,反正自己此次的任務是儘量為我漢爭取時間,走一步看一步吧。
各種繁瑣的程式完成後,眼前是群馬環繞,把大地踏得咚咚作響。
冒頓也翻身上馬,遠遠對劉敬說道,
“開關市這些瑣事,你與太子稽粥去商量吧。
你與他談好後,就可以回家了。
想來你們的大皇帝,大概也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