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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這話您都敢說?

瞅見官家面色一沉,王守規暗道不妙,趕緊上前給趙暘使眼色,低聲提醒道:“同知諫院的王贄昨日與今日兩次遞上劾奏……”

趙暘一邊努力回憶這個人名,一邊疑惑問道:“彈劾誰?不會又是我吧?”

王守規默不作聲,不動聲色地朝官家努了努嘴。

啥?

也許是微醺所致,趙暘感覺莫名的喜慶,朝著趙禎咧嘴一笑:“官家遭彈劾……不,被諫言了?”

見這小子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趙禎愈發火大,不悅斥道:“還不是拜你所賜?若不是你那日非要彈劾錢……錢學士,豈會丟了官?朕又豈會為使你恢復原職而遭王諫院接二連三的諫奏?”

“所以我早說官家封我一個臺諫的職務嘛……要不然下次王諫院還得奏。”

趙禎沒好氣地斥道:“你還有理了?……等等,下次?還有下次?”

“啊,二十那日不是有朝議麼?”

“你還要彈劾錢明逸?”趙禎驚愕地睜大眼睛,連帶著在旁記錄官家言行的曾公亮也一臉不可思議。

半響,趙禎狐疑道:“你莫不是想以這種方式,令朕罷免他職務?”

“我這沒這意思啊。”趙暘連忙宣告立場,“若我這麼做,我與那些以花言巧語哄騙官家、實則為黨同伐異的傢伙有何區別?……當然,從當日圍觀百姓的反饋來看,錢明逸這個人肯定有問題,不過我沒空去搜集罪證,若官家找到了確切的證據,將其貶職,那就與我無關。”

聽到這話,殿內眾人皆十分意外,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半晌,趙禎不解道:“你既無此意,何必還要一次次彈劾他?……如你所言,若無確切的證據,朕亦不好問罪於他。”

“我就是想看他當眾挨我罵還無法反嘴,氣急敗壞……誰叫他當初要逼我跪他來著?”

趙禎:“……”

王守規:“……”

曾公亮:“……”

在一陣久久的無語後,趙禎抬手揉了揉額角,看似有些疲倦道:“行了行了,朕也沒那個精力呵斥你……今日你不是去工部辦事了麼,怎麼又喝酒了?”

“這不是碰到張堯佐了麼。”

“張堯佐?”趙禎微微抬頭。

“是。”趙暘點頭解釋道:“當時我正在工部本署辦事,他突然跑去,和顏悅色地說是要請我喝酒……我總不好不給張貴妃情面……”

趙禎稍有些意外。

當然,趙暘如此懂事對他來說也是件好事,不過礙於曾公亮在場,有些話他也不好說,微微點頭便岔開了話題:“你那什麼技術司,籌建地如何了?”

“正要向官家彙報。”見提到正事,趙暘端正了神色,將他在工部本署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告知趙禎,“工部本署的檢法案使楊義這幾日替我聯絡了數十名工匠,我覺得此人辦事能力不俗,便任用他為司副使……那幾十名工匠,我將其分為石工、木工、鐵工、火藥等數個案,且給他們分派各自的任務,叫他們自行琢磨,直到工坊建成……”

“工坊?”

“是,我委託了工部的幾名案使,請他們率人在外城的東南方向,在汴河與蔡河的兩河下游之間建幾座工坊……只要官家撥款到位,那邊就開始施工。”

趙禎有心再問,但礙於曾公亮在場,只能作罷,轉頭吩咐王守規道:“回頭叫人去催催。”

王守規肅然應道:“臣待會就派人去催,定不會耽擱了小郎君的大事。”

趙禎微微點頭。

晚上用完膳後,趙禎在福寧殿與趙暘對弈,期間又問趙暘:“那幾個工案,還有那幾座工坊,具體說說。”

趙暘瞥了眼唯一留在寢居內的王守規,低聲道:“石工作坊,我打算建幾座燒磚的磚窯……”

“磚?民間百姓造屋用的磚?”

“不,那種土磚太脆,我都能用手一劈兩半,沒什麼用。我要的是更結實的磚,這是基礎建設的必需物,建造城牆、房屋等離不開它。等到水泥也配置出來,我一年就能給官家造一座城……我是說單論城牆。”

趙禎雖說聽得震撼,但卻沒有實際的概念,想了想問道:“若是汴京的城牆呢?”

趙暘大致估測了一下道:“裡側城牆的話,不會超過兩年,外側城牆,五年應該足夠了。”

趙禎大為震撼,畢竟像汴京的內城牆據說可是建了近十年,同期動工的外城更是建了二十幾年。

這就是相隔一千年的差距麼?

“鐵工案的作坊呢?用來鍊鐵?”

“確切地說是鍊鋼,王中正幾人的兵器我看了,頗為鋒利,但遠遠談不上神兵,我故鄉的軋鋼,專門用來造炮管的那種,那種打造成兵器才叫削鐵如泥……不過這些也就收藏用了,火藥誕生之後就是火器的天下……但短時間內,火器的威力還不及弓弩,但逐漸就會被趕上,直到望塵莫及。”

回想起這小子曾經對自己描述過的那種可以摧毀一座城池的恐怖兵器,趙禎神色凝重,沉思道:“待你那工坊建成之後,朕調幾營禁軍過去駐守,只負責警戒細作,並不會妨礙你技術司的運作……唔,朕到時候再讓你兼一個防禦副使。”

“副的?乾脆給我個防禦使的正職唄。”

“你管得過來麼?”趙禎沒好氣道:“莫要好高騖遠,先帶好手下那五百名禁軍,讓朕看到你果真有領軍的能力。”

“行吧,明日我便先去天武軍看看……話說天武軍駐紮在哪?”

趙禎無語地睨了眼趙暘,思忖道:“這樣,明日你先去殿前司找都虞侯曹佾,介時他會領你去,有何不懂的你就去問他。……切記,此人乃皇后之兄,且為人素來謙和,不與人結怨,你可莫要無故冒犯他。”

“官家這話說的,我又不是……那啥,逮誰咬誰。”

趙禎斜睨一眼,懶得理會。

殿前司,乃大宋禁軍官司,與侍衛親軍司合稱“兩司”,前者轄下殿前指揮使司,與後者轄下侍衛親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又合稱“三衙”,通稱“兩司三衙”,守衛皇宮的禁軍,皆源自於此。

然大宋禁軍多達一、二百萬,僅有一小撮經選拔後駐守宮城,甚至任為諸班直,負責宮城內外的守備,其他大部分禁軍,除必要駐紮於邊防,大多都駐紮於汴京的內城、外城以及京畿之地,少量“就糧”於地方,由地方供給錢糧。

次日清晨,待洗漱用膳之後,趙暘帶著王中正等人出宮城西側的西華門,直奔位於內城西北側的殿前司軍營。

相較內城東、南兩處的繁華,內城的西北則顯得蕭條許多,除直通西華門的街道還算平整,民宅也聚集,越往西道路狀況越差,且附近一帶的民宅也越簡陋,到後來甚至看不到有什麼人煙,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引入眼簾的營地,被一人高、一眼望不見邊際的木質柵欄圍著。

透過柵欄的縫隙往營地內觀瞧,趙暘看到了密集的聯排房屋,遠處似乎還有一個寬闊的操場,隱約能看到有些禁軍正在操練,但精氣神看似並不佳,喝喊之聲無精打采。

“這還算是好的,至少還有出操。”魏燾笑著道,“曾經有個與我交好的內官被外調至一支就糧於濟州的雄勝軍,出任監察,他在信中曾寫到,那一營禁軍即便是在春秋季節,整月出操也不過十回,夏冬之季更少,尤其是冬日,兩、三月總共出操不出五回,再者,軍中禁軍大多缺兵少甲,軍將問起就說損毀,實則大多是遺失,還有人拿去私下換錢……”

趙暘聽了感覺不可思議:“軍紀如此渙散,將領就不問責?”

“問責自然問責,但若犯禁的人多了,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否則若引起兵變,更是罪過。……員外郎不知,不少禁軍,本就是在各地造反的亂軍招安收編所得,這幫人只想著吃糧領餉,哪受到了日常操練之苦?若軍中將領逼迫過甚,難保他們不會聚眾作亂,禍害當地。介時若朝廷派軍征討不利,最後還是得招安,供糧供餉養著這幫人,免得再生禍害……是故,何必呢?”

“少說兩句。”王中正在旁提醒道。

“都是自己人怕什麼?況且這事眾所周知。”魏燾渾不在意道,繼續講述有關於禁軍的內情。

聽他講述趙暘這才知道,原來大宋歷來的“平亂國策”就是招安叛軍,時日一長,各地的流民以及好吃懶做之輩,都紛紛嘗試以造反的方式成為禁軍:聚個一、二百人甚至幾十人、十幾人,高舉反旗,喊出造反口號,介時縣城的第一反應並非立即派縣軍圍剿,而是上報朝廷。

而朝廷歷來的做法就是派一名安撫使與叛軍接觸,雙方談妥條件,隨後由朝廷將這撥叛軍收編,成為禁軍一員。

自大宋立國之初到迄今為止,各地造反次數不下二、三百回,但每次規模都不算大,也幾乎沒有縣城被攻陷的例子,就是因為大宋採用了這種“平亂”方式。

當然,前幾年的“王則之亂”例外,那次是假借佛教名義的造反,大宋不會容忍。

正因為是這種平亂之策,大宋的禁軍從立國之初的二十幾萬逐漸壯大至如今一、二百萬——另一個原因是朝廷會收編受災地的青壯為禁軍,目的同樣是為了防止這些人作亂。

由此不難猜測禁軍的實際戰鬥力。

“一、二百萬禁軍,可堪一戰者有多少?”趙暘忍不住問到這件事。

魏燾想了想回答道:“包括上四軍在內,估計得有三、四十萬吧……”

“未必。”鮑榮搖頭打斷,“也許只有二十幾萬,你們忘了,前些年……”

“咳!”王中正忽然咳嗽一聲。

“前些年怎麼了?”趙暘追問道。

眾人面面相視,直到趙暘二度問起,王中正才低聲道:“前些年,我大宋與西夏交兵,三戰……失利,損失了諸多軍隊,官家大為震怒,故朝野不敢輕易言論……”

三戰失利?

乾脆點說三場敗仗唄。

對此趙暘略有印象,點點頭不再多問。

此時他終於明白大宋的“冗兵”究竟達到了什麼地步,一、二百萬禁軍竟只有二、三十萬可堪一戰,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走吧,去找那位曹國舅。”

“是。”

沿著營地的柵欄繼續往北,趙暘一行人很快就遇到了一隊例行巡邏的禁軍。

對方注意到王中正幾人個個都身穿禁軍的裝束,倒也沒有立即驅趕呵斥,遠遠招呼一聲便上前盤問:“幹什麼的?”

不等趙暘有何反應,帶隊的隊正便注意到王中正幾人額角並無刺青,面色微微一變,忙恭敬地改口道:“冒犯了諸位中貴人,還請見諒,不知諸位中貴人到我殿前司軍營有何公幹?”

“爾等不必知曉,告知我家員外郎殿前司衙門在何處即可。”王中正帶著幾分傲氣斥道。

員外郎?

那名隊正的目光落在趙暘身上,見趙暘被那多名內官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且穿著看似價值不菲的衣袍,心中更是一驚,忙低頭應道:“是是,小的這就領諸位前去。”

“有勞。”

趙暘抱了抱拳,目光掃過那名隊正的額角,果然看到上頭有明顯的刺青,只不過字型太小,他只能隱約看清“神勇軍”、“都頭”幾字。

但這也足以表明對方是一名都頭,即所謂的百人將,只不過王中正等人眼裡,營級的指揮使都不算什麼,更何況是都頭。

在這隊巡邏禁軍的指引下,趙暘一行人終於找到了殿前司衙門,一座位於其軍營入口一側的府衙。

在趙暘一番道謝後,那名都頭受寵若驚地告辭離去。

此時孫昌忍不住道:“不過是小小一個都頭,員外郎何必對他如此禮遇?”

聽到這話,趙暘淡淡道:“我亦不過一個小小指揮使,比他只高一級……”

眾人聽出他心中不悅,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說。

瞥了眼幾人錯愕的神色,趙暘微微搖頭,邁步走向殿前司衙門。

此時衙門前有數名禁軍值守,見趙暘衣著打扮不俗,客氣地盤問道:“此乃殿前司衙門,小官人不知有何貴幹?”

趙暘自表身份道:“我乃新任天武第五軍第一營指揮使、工部司員外郎趙暘,欲求見都虞侯曹佾、曹國舅,還請幾位代為通報。”

指揮使?

工部司員外郎?

一個不入流的軍職差遣卻搭有一個七品的文職寄祿官?

衙門前諸禁軍面面相覷,亦產生了與當日張堯佐主僕一般無二的驚異。

隨即一名禁軍忙道:“上官稍後,我立即去稟報。”

趙暘點點頭,也不著急,就站在衙門外眺望營地方向。

稍後,衙門內便傳來一陣沙沙聲,似有人快步行走於泥雪之上,趙暘轉頭一瞧,便看到一名目測四、五十歲、身材魁梧、面方嘴闊的男子快步走出殿外,寬大的朝服之下隱約顯露出甲冑的痕跡。

只見此人目光掃過趙暘眾人,隨即便朝趙暘走來,笑容可掬地拱手道:“這位小官人想必便是趙員外郎,果然是年少不凡,鄙人曹佾。”

趙暘愣了愣,拱手回禮:“見過國舅。”

他不意外這位曹國舅也聽說過他的“惡名”,但相較同為外戚的張堯佐,眼前這位那可是名將曹彬之孫、曹皇后之兄,執掌禁軍,位高權重,沒理由會懼怕他。

然而這位曹國舅居然親自出衙相迎,且和藹謙和,這著實令趙暘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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