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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她整個人身上瀰漫出駭人的殺意來,原本清透的眼,也變得黑森森的,語聲輕平又冰冷,一字一字的:“我還敢殺了你,你要不要試試。”
樓上的衛邵挑起了眉。
宋修文則被嚇住了。
他前世生活在法治社會,今生又是伯府公子,顯露“才學”後被眾星捧月,從始至終一直處在和平的氛圍裡,尤其是穿越後,他本身大男子主義,見過的女郎多是嬌滴滴的弱女子,便是向來潑辣蠻橫的福昌長公主,只要他多哄幾句,也一樣會變成軟香溫玉。
是以他一向把女人看得很弱。
但眼前這個女人……這種拿著刀子時的變態冷靜,讓他從沒響過的危險雷達茲啦茲啦地瘋狂響動了起來。
她殺過人,她肯定殺過人!她真的可能會殺了他!
荷珠竹珍也被嚇住了。那銀簪她們知道,是小姐特意囑咐人打磨過的,利得很,能輕鬆地捅穿皮肉。
“小姐……”二人心驚肉跳的,生怕她一不小心真把福昌駙馬給戳個對穿。這福昌駙馬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不至於此,真不至於此!
這種生死一念之間的刺激,讓氣氛陡然變得凝滯緊張了起來。
宋修文兩股戰戰,眼珠子黏著下眼眶,眼凸凸地盯著壓在他脖子上的銀簪,身後額頭都沁出了汗,哪還有方才的浮浪輕佻?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後頭卻有人笑了起來,“表妹,還不快鬆手,你都要把小姑父嚇死了。”
宋修文連忙轉過頭去,見到來人模樣,心頭大松,低撥出聲來,“太子殿下!”
沈雲西也回目看去,舉步而來的青年身高八尺,一身狐服貂裘,頭戴銀珠寶冠,他笑吟吟的,氣質面貌和衛邵有些相似,但望過來的眼又是不屑掩飾的陰涼而無情。
太子莫名其妙地鑽了出來,這是出乎意料的,沈雲西皺了皺眉,並沒有聽他的話鬆開手。
太子元域眯了眯眼,因她的違逆不尊笑容淡去了,他加重了語氣,又叫了一聲表妹。
荷珠和竹珍忙輕拉她的袖子,沈雲西這才緩緩地鬆開手,往後撤了些許,隨大眾向這位太子行了禮。
元域這才又浮上笑,伸手托住她,“你我之間何須這麼多禮見外。”
在他手搭過來之前,沈雲西先起身退了,站在側邊,一聲不答。
宋修文見他二人這般,心下一個咯噔,這太子不會還對沈雲西有舊吧?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和沈雲西的對話,臉唰地一白。他壓下心慌先開口問道:“太子殿下怎麼會在這裡?”
元域回道:“出宮來有些事,剛用了午食出來,不想正遇上你們。姑父怎麼和表妹鬧了起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宋修文哪敢說自己調戲不成反被戳脖子,撐著欄杆往後仰了仰身,儘量露出平和的笑意,顯出皇家駙馬的威儀,“本駙馬方才巧遇沈夫人,言語有些無狀,生了些誤會,冒犯了。”
成為長公主駙馬這兩年,拜長公主所賜,他早就練就了心裡罵嘰嘰,面上笑嘻嘻的本領,很捨得下臉皮,說完便徑直向沈雲西作揖打躬,好聲賠罪。
沈雲西不答也不理,只把簪子丟給竹珍,兀自捏著帕子擦手。
那副被髒東西沾汙了的做派氣得宋修文直咬牙梆子,憋屈,真是憋屈,他堂堂穿越者,天選之子,怎麼會過得這麼憋屈!
太子元域見此,舌尖抵了抵腮,笑道:“原來是這樣,有誤會,說開了就好。既然此間事了,表妹,許久不見,不如隨愚兄一道走走,說說話。”
沈雲西眼睫微動,拒絕了:“府中尚有庶務。”
太子端看她片刻,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倏忽說道:“也罷,表妹既然抽不出空就算了,往後總有機會的。”
當即就揮袖去了。
喜怒無常的太子總算走了,脖子上的簪子也沒了,宋修文徹底放鬆下來,然而他一口氣還沒喘順暢,身後頭就冷不丁地被人用力踹了一腳。
當下正是他手腳發軟的時候,哪站得穩,撲趴一下就栽了下去,硬生生地滾了半截樓梯,臉朝下趴在樓梯平臺的地方,哎喲痛叫,半天都沒爬起來。
早過了飯點,仙臨居大堂人不多,宋修文吃痛的聲音擴散到了每一個角落,好幾個雅間裡的客人都推門出來看熱鬧。
沈雲西踹完了人,無視四面八方的好奇打量,撫正略顯凌亂的裙襬,徑自從宋修文身邊走過,一聲不吭的也離開了。
她沒有隻言片語,但在宋修文看來,這目不斜視並迤迤然離開的從容姿態,完全就是把他當成了毫不起眼的垃圾,飽含了極大的羞辱,極具殺傷力。
宋修文趴在地上,捏緊拳頭憤然地錘了兩下樓梯板。
“駙馬!駙馬沒事吧?”事情發展得太快,小廝好難才回過神來,他急急忙忙地將人扶起來,又戰戰兢兢地壓低了聲音,在宋修文耳邊說道,“不好了駙馬,小人剛才看到長公主身邊的夏荷了,長公主估計已經知道您和沈夫人糾纏了,回去怕是又要發大火呢。”
身上本來就不舒服,再聽到長公主三個字,宋修文就更來氣了,家裡頭的那個母老虎見天兒地盯著他,簡直讓人煩不勝煩,說起來,若非沈雲西當初不識好歹拒絕他,他也不會逞一時之氣,神志不清地和福昌長公主那個妒婦成了好事!
當了所謂的駙馬後,他被剝了官職領個閒缺不說,還天天被元福昌管束,幹什麼都得偷偷摸摸的遮掩,沒一點痛快。
偏偏那是長公主,皇帝最小的親妹妹,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他壓根兒拿她沒辦法,平日裡還得盡心哄著,實在憋屈得不行!
“知道就知道,是沈氏纏著我,又不是我纏著她,我不願理會她的糾纏,還被她惱羞成怒踹了一腳。”
宋修文咬牙切齒的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指著衣裳上的印記,又指了指脖子上的簪印子,壓抑著怒氣冷笑,“這就是證據!”
小廝見他氣得狠了,忙討好地說道:“駙馬急智。”說完,馬不停蹄地扶著宋修文找大夫去了。
第16章
◎我寫的是紀實文學◎
沈雲西出了酒樓就打道回府了。
回程路上,荷珠在馬車窗邊往外面啐了一口,吐氣罵道:“不長臉皮的下作東西,就該把他一身骨頭都摔斷了才好,叫他動手動腳!”她撫了撫心口,才又笑了對沈雲西說:“小姐踹得好,那種下流種子,話是說不通的,就得利落地收拾了。”
沈雲西低頭用水擦拭自己的手,“仙臨居里的梯子一節一節的太短了,摔不殘的。”
她音調平平的言語中不乏可惜。在末世裡,敢莫名其妙就來扯她,她準得真給他來一刀,把他腰子都給捅爛了。
沈雲西沉思,下次出門還是多帶把刀吧,簪子還是不如刀子順手,所謂的皇城底下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和平。
竹珍的關注點不同,“那兩個侍衛該換了,一點也不中用,咱們脫不得身,他們就光站在底下看戲呢。”
她又擔心,“宋駙馬遭了這一回罪,後頭怕是不會消停,文人的筆桿子嘴皮子可厲害得很吶。”
竹珍總是這樣思慮周全,愛操心。
沈雲西不急不忙,細語說道:“我不也是半個文人嗎。我的話本子也挺厲害的,可不一定會輸給他。”
荷珠和竹珍互相看了看,齊齊驚訝地“啊”了一聲。
..
沈雲西和宋修文太子等人都相繼走了,仙臨居重歸於安寂,殷白夜目睹完全程,不由咋舌,“這沈夫人的運道怪是不好的。”遇上的男人一個兩個的沒一個好東西。
太子就不說了,前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恩恩愛愛,後腳就立翻了臉來,現在居然還有臉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而後頭嫁的這一個嘛,殷白夜偷悄悄地瞄了瞄自家表兄,更是白麵黑心的。
唉,美人怎麼總是遇人渣。
殷白夜胡思亂想,衛邵合上了窗坐回桌前,晏然飲茶。
“表哥你是不是早知道太子在這裡?”
衛邵將茶盞放下,沒有作答。但殷白夜看他神色便已明瞭了,他落座在衛邵對面,“表哥向來計出萬全,總是成竹在胸。”
一句話居然連用了兩個成語,文盲殷白夜自覺學識漸長,語罷自得地揚了揚眉。
他笑嘻嘻地說:“不過,真好奇表哥你算錯的那一天。”
記憶裡他這位表哥從來都是這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便是幼時也比同齡人老成沉穩,他長這麼大,還沒見表哥大變臉色的模樣呢,到時候肯定很有意思。
衛邵在未下完的棋盤上落下一白子,笑道,“我這身體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不能如你所願。”
殷白夜笑容一滯,忙直起身安慰說:“姑母和父親祖父他們一直在想辦法,表哥身上的毒總能解開的,大夫不都說這些日子漸好了嗎?幹什麼說這種喪氣話!”
衛邵沉了沉眉,問道:“母后近日可好?”
殷白夜:“老樣子,不過二十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母子重逢近在眼前,姑母臉上越見有笑了。”
說到宮裡的殷皇后,向來不著調的殷白夜也不禁長嘆了口氣。
他姑母就表哥這一個孩子,那真是心肝肉。但他表哥出生的時間點著實不是個好時候,正叫人抓到了空兒!
二十年前大梁天降隕星,引動山火,火燒綿延三十里不絕,燒得半邊天都紅了。而當日好巧不巧,正是他表哥的生辰。
淑妃藉機生事,連同欽天監奏稟天象告變,熒惑守心,國運有厄,又說什麼此迴天罰,罪在中宮,父子相剋,須將二皇子即刻送離皇宮,且隱去父名二十載才能化解災禍。否則國朝不安,上主必傷!
這可不得了,陛下大駭,明面上釋出詔令說送二皇子去青雲山陪伴太后靜養,實際馬不停蹄地把二兒子送出了皇宮。
陛下原是想將表哥隱姓埋名,傳送得遠遠的,但姑母如何捨得,費盡心力暗想法子周旋,才把人強留在了京裡,叫好友安國公府的歲夫人代為撫養,他表哥因此成了國公府名義上的三公子。
可即便都在京中,近在咫尺,二十年來,母子之間暗中私下也不過才見了數面。
可憐他姑母都快思子成疾了,他表哥要再出點事,指定得瘋。
“上次韓大夫下藥的事,差點沒嚇壞姑母。”
“對了。”殷白夜叫手下把帶來的大包小包的東西盡數遞給了季五年,對衛邵說道,“姑母叫我捎出來的。”
衛邵頷首接了,又聞詢了宮中狀況,殷白夜盡皆答了,兩人又說了些話,直到傍晚才散。
..
這頭沈雲西回到府裡睡了一覺,起身時已是日落西山了,小廚房端了自制的簡略版甜奶茶來,沈雲西才喝了兩口,又聽得李姑做了新點心,她吃的就著喝的,白日裡遇到宋修文的壞心情一掃而空。甜食果然是永遠的神。
而就在這時,吳媽驟然急急忙忙地鑽進了外門來,她比劃著手,喘著粗氣,連聲疾呼道:“三夫人,三夫人!正院裡夫人突然發動了,夫人吩咐奴婢,叫你快快過去一趟!”
沈雲西摸不著頭腦,“她又不是在給我生孩子,叫我做什麼?”
竹珍輕咳了一聲,險些笑出來。
吳媽噎住,她也疑惑,旁人生孩子巴不得把不對付的全攔在外面,夫人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上趕著把人請過去。吳媽也鬧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只按照吩咐說道:“夫人道是請你過去搭把手,說是有三夫人你在,她才安心。”
安心?她能安個什麼心?沈雲西一臉木然盯著那婆子,現了現手裡的糕點,一字一頓回道:“你看,我手上很不空,搭不了手,你找旁人去吧。”
吳媽不依,“可夫人吩咐了……”
沈雲西不理她,荷珠直接把吳媽往門外頭推。
吳媽沒請來人,回到正院先給坐在廊廡下椅凳上守候的衛老夫人和安國公問了安,而後才匆匆地進了內房,將沈雲西的話如實回稟給了綠芯。
內房之中產婆正連聲叫喚丫鬟送水,綠芯獨自半跪在床前給秦蘭月擦汗,又急又憂地說道:“吳媽說三夫人不過來。夫人怎麼想起叫她,叫她有什麼用?她若是不安好心動上手腳,才是壞事呢!”
秦蘭月兩手抓著枕頭,無力啞著聲,“你不懂,我看著她,我就有勁兒了。”她只要看見沈雲西這個死對頭,她渾身都是勁兒,就是半死不活了,一見到那女人,她也能咬著牙爬起來。這不比保命丹還管用。
綠芯安撫的話語一滯:“……”那我確實不懂,這種奇奇怪怪的好勝心。
但她心思轉得很快,秦蘭月這是頭胎,生得確實艱難,幾個產婆直道是不太好,拉了大夫備藥,綠芯看得是焦急萬分,但見她見秦蘭月如此在意沈雲西相關,突地靈光一閃。
她急急忙忙又趕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夫人,你快打起精神來,今兒奴婢剛得到的訊息,三夫人在仙臨居里和福昌長公主駙馬糾纏上了,長公主是何等厲害的人物您又不是不知道,必定是要收拾她的,您可千萬得撐下去,後頭定然是有大好戲上場的!您就不想看看嗎?”
綠芯才說完話,秦蘭月光色暗淡的眼驟然就亮了,果然湧起一股氣力。
綠芯:“……”就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