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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火龍的屋子裡,弘暄捧著茶碗坐在弘晉身邊的小圓凳上,很負責地盯著弟弟算幾何,還時不時低聲出言指點,弘晳則窩在暖融融的火盆邊埋頭畫不知什麼的設計稿,程婉蘊撩開厚厚的氈簾笑著走進去,佛爾果春便先大呼小叫起來:“大哥,二哥!皇瑪法說了,明年十七皇叔娶了嬸嬸以後,隔年一開春就要讓我的兩個嫂嫂進門!阿瑪說了,以後家裡住不下,要把你們倆趕出毓慶宮,挪到擷芳殿去住,皇瑪法都同意了!”
弘暄一口茶噴出來,弘晳手下的設計稿也被這驚天一嗓畫出了一道重重的墨跡。
第155章擇選
擷芳殿就在東華門不遠、三座門以北,遠遠就能瞧見一片綠色琉璃瓦蓋的院落。康熙年間的阿哥所早期大多住乾東乾西五所,但後來阿哥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實在太多,康熙便下旨宮中10歲以上的小阿哥移居南三所。
這說的南三所,實際上,便是擷芳殿,擷芳殿並非只是一處宮殿,而是南三所一組宮殿院落裡中當中的那座宮殿,只是因為前明時期門殿上題刻“擷芳殿”三字,宮人們又管南三所叫擷芳殿,仍舊沿用了下來。
因此與前頭那些哥哥們不同,序齒靠後的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阿哥都住過南三所。但如今南三所裡只住著還未出宮建府的十七阿哥,阿哥們搬出宮後,其他閒置的宮殿院落甚至在康熙四十三年上下拆了一些物品運到暢春園西花園了,程婉蘊還記得,是康熙嫌內務府預備出來修建西花園的梁木年份太新了,不夠好,乾脆將擷芳殿上好的梁木拆下來按在了太子爺居住的討源書屋上。
後來有兩年,公主們也到擷芳殿讀書,但自打八公主撫蒙後,宮裡只剩九公主和十公主了,兩位公主的婚事只怕也在這一兩年間,這書念得也沒多大意思,後來這個不去了,那個告了假,這兒漸漸也沒了公主格格們每日抱著書與繡棚的倩影。
弘暄和弘晳若是搬過來,住得是綽綽有餘的。
早在為他們選福晉的時候,程婉蘊就在想這件事了,別的阿哥成婚了可以搬出去在宮外建大宅子住,唯獨東宮的孩子是沒有出宮建府一說的,毓慶宮就那麼大,被齋宮與奉先殿擠得扁扁長長的,真理論起來只怕還沒擷芳殿大呢。
不過毓慶宮與擷芳殿十分相近,從毓慶宮走南邊的宮門,再往左拐過南群房和箭亭也就到了。南群房是東宮親衛宿衛值房,箭亭是太子爺和膝下阿哥格格騎馬射箭的地方,還養著太子爺的獵犬和愛馬,專門停著毓慶宮專用的車與肩輿。
大御茶膳房也緊挨著南三所,要什麼吃的喝的都方便,弘暄和弘晳搬過去以後倒也便利,雖說毓慶宮小,但這一片合起來都能算得上東宮專屬的生活區了。
等十七阿哥成婚,只怕也要搬出去了,內務府都已經在選十七阿哥府的位置了,南三所就更寬敞自在了。康熙膝下前頭十個阿哥沒生在好時候,大多成婚了也得窩在乾東乾西五所,一家子擠擠挨挨的,因為那會兒康熙手裡拮据,哪怕貴為皇帝,用錢的地方卻多,也沒有這麼多銀子給兒子蓋房子呢!
等到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阿哥,康熙仗打完了,這海貿也已經開起來了,他們這些小的都是大婚成親前就已經搬出去了,福晉們也都是一進門就住的大房子,前頭的嫂嫂如三福晉,過年過節都羨慕地打趣:“你們這是趕上好時候了。”
程婉蘊都還記得當初四爺住阿哥所的時候,還被直郡王算計要挪換院子呢,也是擠得受不了了,才動了這種心思。
所以遇到兒子成親,她可不想受擠,也不想跟兩個兒媳婦住,因此早早就跟太子爺說了:“二爺,您可得好好打算,趁早把這倆賠錢兒子趕出去!”
胤礽哭笑不得:“有你這樣當額孃的麼?”宮裡的娘娘都不捨得膝下的阿哥搬去阿哥所,哪個小阿哥搬出去自家母妃不是哭溼了帕子和枕巾的,說不定還會連著幾日睡不著呢。阿婉倒好,恨不得提前把人踹出去。
程婉蘊擺擺手道:“二爺,說起來這日子還是當初好,生了這幾個猴,我是魚也死了,花也蔫了,牆泥上也全是甩的墨點子,您瞧我這院子裡多久沒栽新花了?還不是一挪進來就被這些搗蛋鬼嚯嚯了?也就那些飽經風霜的老花還能扛得住。”說了又嘆氣,“可惜弘晉和佛爾果春還小,不然咱們也能享享清福了。”
這再乖的孩子也有調皮搗蛋的時候,尤其孩子都是窩裡橫的,在外頭乖巧懂事,回來就拆家。程婉蘊悠悠地靠在太子爺肩頭嘆氣,她心裡琢磨著,也不知倆兒媳婦進門以後,她能不能找個藉口把弘晉和佛爾果春也丟過去給她們倆照看,不如就說叫她們提前練練手,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不會手忙腳亂嘛。
可行!還很省銀子!以後弘暄和弘晳成婚後宮中就會單獨給他們倆開分例了,程婉蘊已經開始期待兒媳婦進門後的悠閒生活了。
但南三所因為被康熙胡亂拆了一通,還是需要改建修繕的,正好離弘暄弘晳成婚還有兩年時間,程婉蘊便和太子爺親自帶著倆兒子去了趟南三所,給兩個兒子在南三所各看了兩個院子,正好給內務府留出能修繕的時間。
弘暄溫潤文雅,喜歡詩詞書畫,他一下就喜歡上了臨湖廊下遍植綠竹的一個小院子,不大,但清雅安靜,這地方原本是十六阿哥住的,十六阿哥在兄弟裡不算很起眼,但他不僅精通算學,還通音律和禮樂,寫了不少曲子,也算得康熙喜愛,如今小小年紀已經進了禮部,在禮部潛心革新禮樂,發現了之前藉田禮上所奏的《雨暘時若》、《五穀豐登》、《家給人足》三章禮樂樂譜有誤,與禮不符,當別撰,還被康熙嘉獎了一番。【注1】
而且這個院子在康熙拆東牆補西牆的過程中沒有被波及,因為那時候十六阿哥還住著,因此整個院子儲存得十分完好。不說外頭,書室裡,南窗長案、葦簾半卷,案上的燈罩是用絹絲仿古紙寫的行楷蘭亭序糊上的,而用來糊窗子的窗紙也是十六阿哥親筆寫的定風波,紗簾上也有狂草墨跡,另一側,還有十六阿哥沒有帶走的一櫃子書畫和樂譜,櫃門沒有鎖,掛了一張書籤,上頭寫:“與誰同坐,昨日書,今日樂,明日贈與有緣人。”
弘暄直接就走不動了,他這兒看看那兒摸摸,似乎恨自己沒能和十六阿哥相交,清風蕩進來竹聲,讓他幾乎想直接睡在這滿室墨香裡。
程婉蘊和太子爺對視一笑,這便定下了。
弘晳只想要大的院子,他對搬家最大的期待便在於試圖說服太子爺給他院子裡弄個冶煉高爐與鐵匠鋪子,但都被太子爺無情地駁回了。
因此今兒出來很有些悶悶不樂,不論程婉蘊和他說哪個院子好、哪個院子大,他都腳下磨著小石子轉圈,不情不願地說都好。
程婉蘊便悄悄附到他耳邊,笑眯眯地說:“額娘也覺著選個大院子好,這樣萊先生來了,說不定能和你一塊兒住幾日,你覺著呢?”
弘晳立刻抬頭,眼睛閃亮:“萊先生要來?我怎麼不知道!”
“天津衛收到了通關文書,天津水師提督報給你阿瑪知道的。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萊先生沒有寫信告訴你嗎?”程婉蘊故意捏了捏他的臉,“那可糟糕了,是不是萊先生嫌你煩呢。”
弘晳不是小孩子了,他立刻逃離額孃的魔爪,揉了揉生疼的臉,也有些疑惑地嘟囔道:“才不會呢,萊先生不是這樣的人。我前陣子給他寫的信,說不定還沒送到呢。”這還是頭一回萊先生沒有及時回信呢。
程婉蘊抱著胳膊笑:“那你要不要好好選院LJ子了?”
“要!我要選最大的院子!院子要大,能放蒸汽機的那種!”
胤礽立刻在一旁潑冷水:“你死了這條心,頂多讓你擺到造辦處去。”
程婉蘊扯了扯太子爺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好啦,我的爺,人家都要成親了你連人家院子裡擺什麼都要管,你這個阿瑪難不成是個兒寶爸?可放放手吧!”
胤礽便瞪她:“慈母多敗兒!”
“弘晳功課可沒落下過,年年都是上書房旬考月考年考第一,我哪兒敗兒了啊。”程婉蘊立刻反駁,“他既然沒有耽擱功課,樂意專研些別的,還都是為國為民的好東西,又不是外頭那等捧戲子玩女人的,您就別這樣苛刻了。”
“這噴氣機哪兒為國為民了?”
“是蒸汽機。”程婉蘊笑道,“格爾芬大人去澳洲不就帶上了?回頭弘晳若是做成大的那種了,能按在馬車上、遠洋船上,那能省多少人力啊,您說是不是?”
胤礽覺著阿婉在給她畫大餅,哼道:“真能做成再說這些吧!”
“那您得掏銀子、給人給地兒讓他折騰嘛。”
一家子拌著嘴往南三所裡走。而獨自一人搬到漢諾威的萊布尼茨,正提著皮箱,戴上了帽子,冒著風雪走出了租住的家門,他登上黑奴拉的人力車,往後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行人低著頭匆匆來往著,他寓居的紅瓦房子已經快看不見了。
青睞他的腓特烈公爵已經離世,繼任的新公爵是牛頓的簇擁,他解僱了萊布尼茨,柏林科學院也重新聘任了新的院長,為了繼續在科學和哲學上專研下去,他不得不輾轉來到漢諾威,誰知漢諾威公爵卻意外繼任了英國國王喬治一世,也因他與牛頓持續多年有關微積分是誰發明的爭論,拒絕將他帶至倫敦,仍舊而將他疏遠於漢諾威。
他就此失寵於宮廷,也被教會所疏遠,有關他剽竊牛頓的言論也愈演愈烈了,他內心倍感孤獨,處理著權貴委任的有關族譜的世俗事物,他已六十餘歲的年紀,每日還要乘坐著破舊的四輪馬車在崎嶇山路上來回奔波不停。
有一日,他見到郵差經過窗前,忽然又想起那遙遠的東方,那許多年不見的東方大國的皇子,他那麼汲汲以求地向他汲取著所有有關科學的知識,而那裡或許也不會有人再半夜向他的窗子裡扔石頭比怒罵他剽竊犯了。
萊布尼茨看向手邊寫到一半因靈感枯竭而未能繼續下去的《論中國人的自然神學》,倏然站了起來——他決定要離開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他不想再當一個忙碌無為的異鄉人,他或許可以在東方找到能安度晚年、潛心研究的地方。
他本想在漢諾威安定下來再寫信寄往東方,告訴弘晳他換了地址,但如今也不必多費功夫了。他想,他告訴秘書自己要遠行,若他不願意跟隨,他可以給他豐厚的報酬,請他另尋工作,但秘書卻搖搖頭,蹲下來笑著替他收拾皮箱:“先生,我跟您走過了柏林、巴黎、瑞克、紐倫堡與維也納,您都沒有說要解僱我,如今東方不過是稍遠一些的地方罷了,您卻要解僱我,難道是吝嗇一張船票嗎?”
萊布尼茨一掃心中陰霾,大笑:“不,我想我會為你購買一等艙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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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婉蘊為弘暄弘晳選定了院子,並交代內務府修繕擴建時,宮裡又傳來了一個大訊息,袁貴人生的九公主得封和碩愨靖公主,將下嫁散秩大臣、佐領、一等男又一雲騎尉孫承運!東西六宮頓時像掀開了鍋似的,議論紛紛。
胤礽和程婉蘊收到訊息也覺著吃驚,九公主的婚事,先前康熙竟然沒有透出來一絲風聲,袁貴人雖早已失寵,但她生下的九公主性子活潑可愛,又是年歲倒數第二的幼女,比起體弱的十公主、安靜的八公主,康熙對九公主更為喜愛,以前逢年過節,九公主都會被康熙抱在懷裡逗弄好一會兒,她也不怕,一邊童言稚語回答康熙的話,手還不住地擺弄康熙胸前的朝珠,康熙也樂呵呵地從不生氣。
九公主受寵,程婉蘊覺著她能留在京城婚嫁並不奇怪。
但嫁給漢軍旗的,就有些奇怪了,程婉蘊以為九公主會指給滿洲大姓呢。
胤礽原來也是有一些吃驚,後來倒想通了,便和程婉蘊細細解釋道:“這個孫承運,別看他出身漢軍旗正白旗,實則家世很不一般。他生母計氏,是太宗(皇太極)敖漢公主的女兒,也就是愛新覺羅家嫡親的郡主,論起來皇阿瑪要叫孫承運的額娘一聲表姐,他們家也是皇親國戚。他的父親孫思克,是個極得力的武將!平三藩、三徵葛爾丹都立下赫赫汗馬功勞,極受皇阿瑪的賞識,不僅親自為他題詩,還賞賜了一等男爵。”
孫思克此人有多能打呢?當初平叛吳三桂,太子妃祖父石華善坐擁城池和大軍都不敢進,他卻用兩千兵馬接連收復十七個州縣,在平叛三藩之戰的那幾年,竟八戰全勝,逼得吳三桂手下大將李國樑不得不挖壕溝抵禦,最後被打得兵敗降清。
打準葛爾也是,帶軍硬抗沙俄與蒙古叛亂部族,連戰連捷,為康熙守住了北邊,不必腹背受敵。後來又被康熙派到四川平亂,在京師地震、蜀道艱難,得不到任何糧草和援軍的情況下,連奪三縣。之後又被康熙叫去平甘肅的農民起義,之後就常年鎮守甘肅。【注2】
孫思克此人簡直就是康熙手裡最好用的一個軍將,哪裡有亂子就派去哪裡救火。
而且,這人不僅很能打,也很會當官,程婉蘊聽完只覺得他彷彿開了掛!他任甘肅總督的時候,被康熙稱讚為“惓惓愛民”。康熙三十九年,孫思克任甘肅總督十餘年,久鎮邊關,深得當地軍戶民戶擁戴。他的靈樞要從甘肅運回京師時,自甘州行至潼關,所經之處,軍民自發相送,無不號哭。
康熙聽聞後,還和胤礽感慨嘆息道:“孫思克若是平日為非作歹、作踐百姓,又怎能得到如此民心!”也是從此之後,孫承運能時常隨母親計氏進宮陪伴皇太后,也被康熙多次接見。康熙兒子多、女兒多,京城裡有好兒子、好女兒的人家,康熙都默默記在心裡,自然在看到這個和九公主同歲的小子,也就留心了。
其實,有關孫家……胤礽也知道的,當年選太子妃,其實孫家也是被康熙放在心裡考慮過的,但孫思克沒有年齡相符的女兒,他女兒太小了。再次比對孫思克的功績與為人,孫家也是太出彩了些,最後,康熙還是決定選擇更為“平庸”的石家。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孫家與皇長子、直郡王在徵葛尓丹時相識,並被直郡王拉攏在麾下,直郡王還將自己第四個女兒嫁給了孫思克的長子孫承恩。
太子爺解釋了一通後,程婉蘊總算明白了,這個孫家的漢軍旗與太子妃的漢軍旗一樣,都不是普通的漢軍旗,甚至孫家還更出色一些,人家是皇太極的外曾孫子,康熙的表外甥,那是很親近的宗室了,不能單看人家姓孫,就把人歸為漢人。
孫思克的兩個兒子,孫承恩和孫承運雖然沒有親爹厲害,也還算個不錯的武將。不過孫承恩娶了直郡王的女兒後,就沒有再被康熙重用了,估摸著被康熙盯上要尚公主的孫承運也是如此,要不然也不會一直都是個散佚大臣了。
胤礽也知道,這是康熙安撫漢民之心的獨到方式,小九成了繼嫁給三藩的三個公主之外,唯一一個、在和平安定的年代,嫁給漢臣的公主,是康熙對普天下所有漢民的恩典。
而九公主也是漢妃生的,這甚至比起當年胤礽娶石家,更讓漢民欣喜。
因為石家究竟是漢人還是滿人,沒有定論。漢人以為他們家是滿人,姓瓜爾佳氏,滿人又覺著他們明明改了漢姓,誰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瓜爾佳氏?瓜爾佳氏就跟漢姓裡的趙錢孫李一樣,是大姓,很多家族都說自個是瓜爾佳氏。
這婚事結的,當時誰也不滿意,唯獨當時心裡不知怎麼想的康熙滿意著。
所以在天下的漢人心裡,這孫家可是地地道道的漢人,雖說沾著皇親,但人家就是漢人,可從沒一會兒說自個是漢人一會兒又說自個是滿人的。皇上能把尊貴寵愛的小公主嫁給漢臣,是多大的喜事啊!漢人的心,自然也就近了。
胤礽也覺著,實際上當初的石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康熙用人大度,在軍事上也並非一味依仗滿人,和孫思克並稱“河西四大將”的張勇、趙良棟、王進寶,無一不是漢人,也無一不是戰功赫赫,總歸還是全憑自身才幹,而不是出身。
兩人在屋子裡吃完了瓜,又吃了兩塊程婉蘊做的茶點:果真是用茶來做的糕子,這是程婉蘊想到後世時她很喜歡的紅茶、綠茶味月餅得出來的靈感,自己學著做了出來,吃起來倒真是清爽,連胤礽也覺著喜歡,還讓膳房日後常做,他用來待客正好。
略歇了歇,程婉蘊便自個在外間打算盤看賬簿。胤礽則進了裡頭,借了她的桌案寫字。他們在一起多年以後,便時常這樣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但卻不會覺著疏遠,仍舊是滿心的自在和親近。
胤礽鋪了紙,看阿婉的茶盤、茶壺、茶寵與香插擠在書桌上滿滿當當,不由輕笑搖頭。
他是見過阿婉寫字的,寫字之前,先淨手點香。香呢,她做了一抽屜,有線香有盤香,檀香沉香桂花香鵝梨帳中香等等,選個香,也要選半天,好容易選完了,又要選茶葉——沒錯,點了香可不夠,還要泡茶。
每日喝什麼茶,全憑她心情,一櫃子的茶葉罐子,來回挑選著,若是選了龍井或是雲霧,便要配那西洋玻璃做的玻璃茶壺,說是這樣才能看清茶葉在裡頭慢慢舒捲的美;若是選了巖茶或是水仙,便要配那隻紫泥石瓢,配完了又要溫壺、洗杯、聞香、沖泡,慢悠悠做完,先淺嘗一口,才肯挽起袖子鋪紙。
鋪紙也有講究,寫靈飛經要用紫竹的那根毛筆,配絹絲紋長卷,寫千字文就又要換一隻紅木的小楷筆,另換一份紙。
等她鋪完紙,還要自個磨墨,墨條和硯臺也要選呢!
好容易一個時辰過去都預備好了,她也累了,寫了一頁紙,茶喝完了,點心吃完了,就喜滋滋去洗茶杯、擦拭茶壺,順帶把玩一番櫃子上其他的壺。
阿婉覺著這些事要自己做才是趣味,因此不讓下頭的人幫她做。
一開始胤礽覺著,寫字原來是這樣麻煩的一件事麼?不是取了紙筆就能寫的麼?後來,他看她像個忙碌的小鼠一般自得其樂,給每隻壺都配了個小茶寵,叫造辦處的師傅專門給她燒的綠段泥西瓜壺,用做壺的泥順道捏了只青蛙,而為了這隻青蛙,還專門給它做了把紫砂小搖椅,黃段的南瓜壺配了個小黃雞,他也會笑著想,宮裡的娘娘抄經抄得苦大仇深,她卻喝茶吃點心,聞著香,看著在椅子上搖晃的小青蛙,陽光明媚。
她的快活真是簡單,又真是有些工序繁雜啊。
胤礽一邊想,一邊瞥見了阿婉的茶壺,心想:不如他也取一隻來泡泡看吧?
毓慶宮,聽聞這個訊息,想到了石家的不僅僅是太子爺一人。
太子妃許久沒有出門了,她也不太願意出門了,沉寂著,一日捱過一日,細數著日子,也不知還有多少日。但聽到九公主下嫁孫家後,她又想到了茉雅奇。
石家沒了指望,唯獨茉雅奇是牽著她活下去最後一根繩了。
九公主能嫁漢家,直郡王的四格格也能嫁漢臣,茉雅奇為何不能留在京城婚嫁?只要太子爺開口,皇上怎麼會不許?太子妃咳嗽了幾聲,她如今一無所有了,唯有這條性命,能用來為女兒謀前程了。
第156章相伴
康熙四十五年冬,外頭落著雪,庭院裡空寂無人,寧壽宮小花廳裡卻熱鬧非常。
皇太后笑意盈盈地坐在暖炕上,正單手扶著鼻樑上的西洋玻璃眼鏡,仔細地看下頭單膝跪著行蒙古大禮的少年郎。
少年十七八歲左右,身材高大強壯,他與哈日瑙海一般,辮髮垂肩,頭戴蒙古高頂鷹帽,身穿暗紋玄墨蒙古袍,肩頭披著狼皮,腳下蹬著鹿皮靴,利利落落,又挺拔如松柏。
唯一不同的是,哈日瑙海的帽頂只能綴郡王世子的紅寶石,而納穆塞帽頂上已是郡王爵位才能裝飾的東珠。
皇太后沉聲叫起,他抬頭時,正好露出一雙明朗英俊的丹鳳眼。
這孩子模樣生得不錯!比先前相看的那麼多八旗子弟加起來都好看!皇太后看得心裡十分滿意,轉頭看向陪伴了自己半輩子的老嬤嬤,老嬤嬤也陪著打趣,笑道:“小郡王和咱們家烏希哈大格格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躲在暖炕後頭的十八扇象牙雕駿馬奔騰屏風正偷看的烏希哈聽到這句話頓時滿臉通紅,從臉到脖子都紅得猶如滴血一般,茉雅奇正在邊上陪著她,不由用帕子捂住嘴竊笑。
外頭,皇太后已經讓人給那少年賜座,又問他還有幾個兄弟姊妹,平日裡都做什麼了,那少年有一把好嗓子,聲音清清郎朗,說話也落落大方,有禮有節地回答著皇太后瑣碎的問題。
烏希哈在屏風後頭聽得耳根子通紅,實在受不了了,悄悄拉著茉雅奇溜了出來。兩人從次稍間的後門出來,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即便這次“偷看”是皇太后特意安排的,兩個小姑娘還是羞得心跳如擂鼓。
烏希哈只比額林珠小一歲,她的婚事皇太后掛懷多年了,催著康熙選來選去,把京城裡的八旗男兒都看遍了,都沒有能讓皇太后屬意的,不是嫌太生得文弱,就是嫌房裡人太多的,或是又嫌那家父母不夠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