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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需要確認時間點,畢竟她這顆四歲的小腦瓜記性著實不太好。
“二哥!”
唐武在另一個房間答應,“哎!”
中午又有泥鰍打牙祭,又有蚱蜢當小零食,唐武這會兒心情好著呢,走路的姿勢就跟孟紅星那拖拉機一樣,哐哐哐,抖得慌。
“幹嘛呀,小甜妞?”
“二哥放在上頭的那顆牙齒是什麼時候掉的?”唐棠指著門框問。
唐棠對於第一次發現燕子夫婦在窗外做窩的記憶,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一天唐武掉了一顆下門牙。
因為,那顆牙齒掉的實在是……聲勢浩大。
最開始那顆牙齒只是癢,後來越來越松,剩下一點點吊在牙齦上,歪來倒去地扯著牙神經,唐武是吃餅也痛,喝粥也痛。
外婆主張帶唐武去大隊的赤腳那裡拔掉,唐武在家裡時答應的好好的,結果剛走到人家醫生門口,還沒進門就開始嗷嗷大叫,最後也只好算了。
唐武沒能拔掉牙齒,回了家又哼哼唧唧個不停。
還是唐文想了個辦法,他從媽媽縫紉機的棉線裡偷偷剪一截,一端系在唐武的牙齒上,一端系在保安室王大爺養的那隻大黃狗身上。
然後住在一樓的小夥伴劉二胖手拿皮球,掄圓了胳膊往遠處一扔——
大黃狗搖著尾巴撒丫子追皮球,狗跑得有多快,唐武的牙齒就掉得有多快。
“清明節的時候。”唐武按著下門牙的位置,忍不住“嘶”了一聲,那裡已經長出新牙齒,但是感覺還疼著呢。
唐棠點頭,燕子夫婦是四月初來的,四月之前不在本地,所以她的猜測是對的。
一直等到快中午,燕子夫婦才回來。
五隻小燕子已經在窩邊大大地張開嘴巴,那架勢就像五個填不滿的小口袋,燕爸爸和燕媽媽各銜了兩隻蟲子,全部投餵了,也還有一隻小燕子沒有吃到,仰著頭叫得更大聲了。
唐棠連忙提起那幾只蚱蜢,“我這裡有,給你們!”
燕爸爸看過來,看到幾隻油綠綠的大蚱蜢時,興奮得直抖翅膀,但是卻好像些戒備,停在窩邊沒有動。
唐棠看著燕子夫婦,燕子夫婦也看著唐棠,四隻小眼睛與兩隻大眼睛對視十幾秒,最後燕媽媽先張開翅膀來了個漂亮的俯衝和盤旋,叼了一隻蚱蜢餵給剛才沒有吃到的小燕子。
燕爸爸可能是個一切聽燕媽媽指揮的燕子,馬上也俯衝下來叼了一隻蟲子。
等幾隻蚱蜢都進了小燕子們的肚子,小燕子們總算暫時消停了,燕子夫婦停在窩邊,燕爸爸又開始給燕媽媽梳理羽毛。
唐棠已經翻出唐志華那張相片,還沒開始問呢,燕媽媽先開口了,“我們見過他。”
“在哪裡?什麼時候?”唐棠一下子激動了,那可是爸爸呀!
燕爸爸一心一意地給燕媽媽梳理羽毛,燕媽媽舒服得快要打瞌睡了,歪著頭想了幾秒,說:“迎春花開的時候,我們從南邊飛回來,一個有很多藍色湖泊的地方……在公園裡,有小孩用彈弓打我們,他趕跑了小孩兒。”
迎春花開在春天,燕子的意思是春天見過唐志華,唐志華能在公園救燕子,那他自己肯定是好好的……那,爸爸怎麼不回來呢?而且,哪裡有藍色的湖泊?
唐棠實在想不出,問:“那是哪兒啊?”
“不知道。”燕子爸爸也開口了,“我們只是路過那裡。”
唐棠明白了,燕子靠地形地貌辨認位置,靠四季植物分辨時候,對人類的地名、時間劃分不太敏感,唐棠原先想問的問題基本都叉掉了,思考幾秒鐘,她換了個說法問遠近,“你們從那個地方飛到這裡,花了多久?”
“天亮了六次。”燕媽媽說到最後幾乎沒聲兒了,顯然是又睡著了。
好吧,動物和人類一樣,孩子養多了就是個累。
唐棠和燕子們交流的時候,孟麗雲在廚房開始做中飯了。
她從孟衛星帶來的麵粉裡舀了兩碗出來,加點鹽和鹼,還磕了個雞蛋進去,擀了幾人份的手工面,主食算是有了。
泥鰍腥味重,先放點鹽碼著,家裡沒有酒,就用一勺孩子們外婆做的陳年醪糟代替。
然後,從泡菜罈子裡摸一塊老薑出來切成細絲,兩個大紅朝天辣切段兒,等鍋裡的油七八成熟了,用菜刀把姜蒜蔥等輔料一道滑進鍋裡,翻炒三兩下煸香,再刺啦一聲把泥鰍也倒進去,青煙和香味兒頓時四處亂竄。
單位離家屬院不遠,正值午休時間,有些不愛吃食堂飯的職工回家來吃飯,正夾起一筷子鹹菜,啃了兩口二面饅頭呢,爆炒泥鰍的香味兒就竄進屋了,頓時鹹菜沒了味兒,饅頭嚼著也跟棉花一樣。
有一個好開玩笑的,開啟窗戶喊:“誰家揹著我吃肉呢?咱們無產階級的兄弟姐妹要團結,有肉得一起吃啊!”
“無產階級的許兄弟,我認為你說得對!”另一個鄰居也開啟窗戶,幹起哄:“你昨天下班買的游泳牌香菸,能不能給你無產階級的大哥我分兩支?”
游泳牌香菸三毛錢一包,算是中檔價位,但是被大家稱為幹部香菸,因為這玩意兒要票,煙票實在緊俏。而且,這年頭吃不飽穿不暖的,誰家沒事兒捨得乾花這錢?
於是呢,兩支要票的游泳牌香菸割裂了兩位無產階級好兄弟的情誼,無產階級的許兄弟不說話了,“啪”地一聲果斷地關上了自家的窗戶。
“哈哈哈哈!”樓上樓下一陣爆笑聲。
孟麗雲做完爆炒泥鰍,先在鍋裡煨著,等聽到孟紅星的拖拉機聲音了,把泥鰍從鍋裡盛出來,然後就著鍋裡頭有滋有味的湯汁摻上兩瓢開水,孟紅星還沒上樓呢,鍋裡頭面條已經下了。
孟紅星進門洗完手洗完臉,孟麗雲這邊剛好盛出來兩大四小的六碗湯麵,再從窗臺的花盆裡揪一把小蔥,切碎了灑在麵條上,那真是噴噴香。
“咔擦”
天空中炸響幾道驚雷,片刻前還高照的豔陽被一大片烏雲遮蔽,狂風摧枯拉朽地捲進家屬院,灌木被吹得東倒西歪,大樹也嘩啦啦地作響。
沒一會兒,雨水噼裡啪啦地打落下來,水汽蒸騰,氣溫旋即涼爽宜人。
湯麵清香勁道,泥鰍細嫩入味兒,美食撫慰了所有的疲勞和感傷,孟麗雲、孟紅星、唐文唐兵還有唐棠,大家都和傻小子唐兵一樣,只顧得上埋頭呼啦啦喝湯,滋溜溜吸麵條。
不過,如注的大雨中,並不是每個人都心情愉快,在風雨交加的嘈雜中,隱約有人聽到樓下有哭喊聲,開啟窗戶一看——
喲,滿院子剛成型的煤球,被雨水一衝,全都化成了黑乎乎的泥漿啦!
汪翠芬手裡拿著一塊塑膠薄膜,顛顛兒地想遮這裡,又想遮那裡,可是她為了給孟麗雲添堵,特意拉了輛車煤,一張塑膠薄膜那裡管用?結果一個愣神,薄膜還被風給吹走了。
汪翠芬可是洗手水都能煮湯的摳門老太太,她站在雨裡跺腳乾嚎,“老天爺喲,我的煤球喲……”
可惜她一家人平時太招人煩,那些開窗之前想著要幫把手的,這會兒都假裝沒瞧見,哐當又把窗戶關上了。
這一陣風雨來得急,走得也快,家屬院裡吃完午飯打個盹兒,太陽就已經重新高高掛上了天空。
孟麗雲一想,趁著孟紅星這個好勞力在家,乾脆讓他幫著把煤球做了。
一家人除了睡覺的小唐兵,全都浩浩蕩蕩地下了樓。
借煤球機的劉家的小孩兒劉二胖,是唐文唐武的同班同學,三人關係打小就鐵磁。
劉二胖從窗子裡探出個胖腦袋,“唐文、唐武,看電影去不?”
唐文搖頭,“我要給媽媽幫忙。”
劉二胖撓撓自個兒圓溜溜的腦袋,“可是勝利電影院今天放《兩個小八路》啊!”
這部電影班上好多同學看過,都說裡面的兩個通訊員可聰明可勇敢了,唐文頓時有點猶豫。
唐棠想去,電影院附近熱鬧,肯定有書店,書店裡有大地圖,她想去看看能不能用燕子給的資訊找出爸爸在哪裡。
唐棠過去拉拉孟麗雲的衣角,“媽媽,我想看電影!”見孟麗雲有點猶豫,她就不停地喊:“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孟麗雲把煤球機往孟紅星和好的煤泥上用力一扥,然後輕輕磕到地上,一個帶孔的煤球就成型了。她實在抵擋不住又甜又糯的小女兒撒嬌,立馬就笑起來,“好吧好吧。”
摸出一毛錢給唐文、唐武小哥倆兒,孟麗雲叮囑:“好好看著妹妹。”至於小唐兵,就讓他接著睡午覺吧。
附近居民區都是各個單位的家屬院,什麼鋼廠啦飲料廠啦,還有政府的機關單位,所以配套設施比較多,從唐棠他們家屬院走上二十來分鐘,有一個大大的人民廣場,旁邊就是勝利電影院。
電影院門口不大,但是人還不少,因為是暑假,有不少小孩兒在人群裡鑽來鑽去。
唐文牽著唐棠的手剛踏上臺階,迎面一個小孩兒追著他的夥伴,他自個兒腳下絆了一跤,整個人唐棠撲過來。
那小孩兒先傻了:“哎呀呀呀呀——”
唐棠也傻了,這往後一摔,怕不得摔個腦袋開花?
還好,千鈞一髮的時候,斜刺裡有人伸手過來,一把抱起了唐棠。
落入唐棠視線裡的,是一雙面板微黑,肌肉勻亭的年輕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