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歷史的毒藥和毒藥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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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從螺旋形的水晶中穩定地發散出來,灑在有著柔和毛邊的紙面上。羅嘉握著一支筆,在紙上隨意勾畫著。他盯著空氣中的一點,思考著今天從赫莉本那裡獲取的訊息。
他先畫出一道直線,在末尾標註“六十六年前”。根據赫莉本的描述,在曾經的歲月,擢升者——也就是擁有神恩的人——和凡人對伯利恆的認知都是統一的。分界線就在六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他又在直線末尾畫了兩個箭頭,打了個問號。
赫莉本這些倖存的靈族認知中,城邦毀滅於無厭女王降臨的那一天。但不久之後,他們就發現凡人依舊陸陸續續地進出理應廢棄的城邦,伯利恆同各邦的貿易也在持續著。彷彿一切都只是他們的一個噩夢。
根據女妖們的描述,如果擢升者不攜帶入城許可,在黃昏子日進入城門,迎接他的只會是一片斷壁殘垣,如同他們曾經千百次徘徊時所見的那樣。但對凡人來說,這種限制就不存在。因而城邦專門把每個長日的黃昏子日設為擢升者專用的通行期限。
對此,她的解釋是因為伯利恆的新神信徒還不夠虔誠。他們只是出於對末日的恐懼獻出了自己的信仰,因此造設出的歷史滿是弱點。即使不論相互衝突的舊神信徒,連其他三神眷屬的進入都會侵染他們脆弱的歷史,
羅嘉咬了咬筆尖,在箭頭後兩條並行的線上面寫下“幻覺?”。
認為凡人或擢升者有一方被迷惑也許是最合理的答案。赫莉本告訴他,無厭女王和無影王的眷屬都精通誘人的幻境,只是前者側重於口體之慾的牽引,極力挑逗人的五感而引人墮落,後者表現的形式則更變化多端些。而弗吉尼亞的子嗣們能夠使人的認知失調,把腐爛的惡臭沼澤看成比馨香撲鼻的花園更安逸的所在。
但她同時也強調了,在這六十六年間往來的凡人絡繹不絕,從伯利恆流出的貨物已經算天文數字,在各方領地中保持著應該有的形態。任何她所知的幻術都做不到這一點。
至於信徒被迷惑的可能……當羅嘉提出這個問題時,女妖之首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用篤定的語氣告訴他絕不可能。
如今偉大博弈的四大領主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即使偶然會合作——比如三方聯合攻打伯利恆那一次,但鬥爭才是他們之間永恆的主旋律。他們彼此之間狂熱憎恨的起源連舊神都不清楚,也成了脆弱盟約來來去去的重要理由。
一位砌顱之城的角鬥士可能一生中會被無影眾手僱傭攻打弗吉尼亞,又和弗吉尼亞聯合絞殺路過的聖盃騎士,但是在戰鬥中狂性大發時,他永遠不會在意中意的那顆頭顱屬於誰。無影王眷屬的陰謀和背刺永遠是針對所有人的,雖然有時候他們自己也會被套進去。而女王的臣民甚至遠遠比不上弗吉尼亞彼此友愛的子嗣們,幾乎每一個無厭女王的選民都放蕩而傲慢,認為同僚不過是阻礙自己獲得女神寵愛的絆腳石,至於其他勢力更不用說了。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想象什麼幻術能同時矇蔽四方的選民,特別是出了名厭惡法術的砌顱城民。
到底哪一個事件真正發生過?哪一個又是虛假的?如果兩種現實都是真實的話,可就有點違背羅嘉的常識了。彷彿兩種選擇導致的未來在這座城中分道揚鑣,涇渭分明地流淌至今。就像是……專門為了給他展示每一種選擇的後果一般。
羅嘉搖搖頭,甩掉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他可不覺得這種違背規律的謎團是專為自己而設立的,那太傲慢了。他又落筆,在“幻覺?”後面寫了一行小字:“第六次?”
他很在意莉莉絲描述的五次毀滅,在和赫莉本考證之後,對方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她也沒辦法說清這究竟是某種集體幻覺還是真實發生過的。莉莉絲對此緘默不言。她唯一能告訴羅嘉的是,自己經歷的每時每刻都真實到可怕。
如果是後者,代表女王已經掌握了某種……詭譎的時空迴圈能力,那從這裡大膽地設想下去,把兩條時空重疊在一處似乎也是可能的。擢升者黃昏時攜帶入城許可進入,其實是某種侵入其他時空的必備程式。但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呢,單純呈現自己的偉力嗎?
羅嘉忍不住開始扯自己長了些許的頭髮。推斷又卡在了這裡,他厭惡這種空對空的揣測。但赫莉本也沒法給更多資訊了。
這是委婉的說法。事實上,女妖對他的驚疑相當意外。儘管嘴裡將無厭女王蔑稱為“淫婦”,但她和女妖們似乎理所當然地認為眾神做什麼都是合乎情理的,彷彿神就應該是種偉力無窮且喜怒無常的存在,原體的推測反而是大驚小怪的。
拖動椅子的聲音響起,羅嘉意識到雪萊在他身邊坐下了。一隻冰冷的手落在他後頸上,觸感就像隔著手套的涼水般澀而冷。這並不是以前的科技神甫喜歡的動作,但原體不討厭這種感覺。甚至可以說,這副屬於他人的皮囊讓他更能接受對方的親暱舉動。
雪萊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禁忌”兩字。“你還記不記得,赫莉本提到過,不在防護之下時,提到伯利恆毀滅相關的資訊會受傷?”
羅嘉咕噥著回答。“是的,會口鼻出血,引來虛空掠食者之類的……”
“而在城內,即使在僻靜無人處討論相關的資訊,或者把外城的物品帶進去,也會引發靈族的敵意?”
“你覺得是什麼原因?”雪萊輕聲問。
“額……外來人會受到嚴密的監視?”羅嘉不確定地問。
“我記得赫莉本說過觸犯禁忌的外來者會遭遇各種看似巧合的厄運,有沒有可能,這些巧合並不是靈族居民的偽裝呢?”
“你的意思是……”羅嘉意識到了什麼,停止咬筆頭的動作,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座城本身厭惡這些觸犯了禁忌的人。”雪萊把被咬上好幾圈牙印的筆從小原體嘴裡拿出來,後者意識到了自己孩子氣的小動作,臉頰不由得發紅。“就像……某個關鍵劇情的不同導致的兩個結局。當其中一個結局被拿到另一個面前時,後者就不成立了。一個結局存在的前提就是對其他結局的否定。”
她的聲音在無窗的房間裡迴盪。“而伯利恆毀滅這一既定的結局……必須建立在城中居民的死亡和這座城的不復存在上。所以當有關的資訊進入第二個‘伯利恆無事發生’的結局時,後者的一切都會試圖消滅它,就像病毒入侵時的免疫系統一般。”
“這……這太荒誕了,真相本身就是謊言的毒藥,這卻是互相毒害的真相。”羅嘉喃喃,卻已經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對方荒誕的推論。當一切撲朔迷離的時候,雪萊的想法至少還能自圓其說。
看著原體這副樣子,雪萊彎了彎嘴角。“真相這種東西互相敵視起來可比謊言厲害得多。你聽說過共存的謊言,但聽說過共存的真相嗎?”她把羅嘉的一縷頭髮梳到耳後,手指的冷意讓小原體打了個顫。“做好毒害另一重歷史的準備了嗎?我的活體毒藥?”
“你總是喜歡起這些古怪的稱呼。”羅嘉嘟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