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智之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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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亡者,一個短命且陰鬱的種族。他們的信仰寄託於龐大林立的墓葬群,他們註定在短暫的生命結束前,就被母星系的恆星輻射出遍及體內外的腫瘤。他們在快速的代際更替中尋覓著克服死亡的方式,而一切終歸於徒勞。
他們艱難地開發出了太空航行的科技。科學家們忍受著放射病的困擾工作著,他們堅信星海之上有著救贖。當第一架懼亡者的飛船搖搖晃晃地起航時,她的乘客向下望去,發現貧瘠的母星上林立的城市,恰似大大小小的墓碑群。
然後,命中註定般,他們遇到了充滿希望,近乎永恆的古聖。
尼奧斯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這兩個種族的第一次會面。
那名古聖的個體緩慢眨眨眼,冷血動物的豎瞳映出懼亡者飛船上的活體金屬。他/她又探頭看了看那一排排蒼白的靜滯墓穴,和裡面微微顫動的,滿是腫瘤的身軀。
“你們的技術很是……有趣。”它抖了抖打磨完美的鱗片,用一種讚賞小孩子堆起的沙堡的語氣說。那名懼亡者的頭領佝僂著背,胸膛如破風箱般呼嘯著。
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唯有深重的怨妒,三個交疊的圓圈圖案一閃而過。
懼亡者向古聖乞求永生的秘密,然後被拒絕了。作為銀河系第一個擁有感知的智慧生靈,古聖不解於溫血種的躁動。這些爬行動物將探索宇宙的奧秘當做最大的要務,他們不理解一個被殘酷陽光詛咒到需要艱難渴求幾十年壽命的種族。
於是,在懼亡者的絕望,以及對痛苦的忍耐中,臃腫的慈父露出了一個和藹微笑,在尚且平靜的亞空間掀起微妙的波瀾。除了旁觀的尼奧斯,幾乎沒有生靈發覺這件事。
緊接著,在短生種和對變革的渴望,以及絕境苦苦哀求的希望中,生有鳥羽的頭顱一閃而過,咕咕唧唧的笑聲在一些具有靈能天賦個體的夢中響起。他們沒有在意這件事。
起初是瞬息即逝的呢喃,然後是耳邊響起的輕聲細語。一個個預兆,一幕幕夢境出現。懼亡者將其解讀為超凡入聖,統治銀河的昭昭天命。他們對古聖的嫉恨轉變成了對整個銀河生靈的無盡仇怨。在他們眼中,沒有任何一個物種在過去、現在、未來,會遭自己這等厄運。
當懼亡者向古聖宣戰時,尼奧斯聽到了一千個聲音的笑聲從亞空間深處響起。
“您看。”一個聲音說,“他們的佈局總是如此深遠。”
他終於開口了。在亞空間之風的吹拂下,他的面容呈現為一個膚色微黑的高大男人,頭髮剃得很短。
“許久不見,雪萊。”
女人彎起灰藍色的眼睛。尼奧斯意識到這是一個在夢中迷失於亞空間的靈魂。
“我還是更喜歡您叫我瑪麗。”
她望向面容平平無奇的男子,笑容更深了。“我知道您會來的。”她把垂落的黑髮撩到耳後。
“已經過去很久了。”
“哦?是嗎?”雪萊的影像左右看了看。“在我印象裡,距離我們上一次見面沒有多久,您也沒有什麼變化,至少和我記憶——或者儲存資料裡的差不多?啊,不過亞空間裡時間流速出問題也是正常。我記得我應該是在重鑄芬里斯核心?你知道,搞點北歐神什麼的,如尼文字和世界的聯絡比我們想象得都深遠……”
“因為他們來自於古聖。”尼奧斯說。
雪萊驚訝地看過來:“您也知道?哦,是我疏忽了,您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是的,北歐神話裡的奧丁倒吊在世界樹上九天九夜,用長矛刺自己,領悟瞭如尼文,後來也被稱為咒言,創世之語,萬物原初之名。而根據艾達靈族和赫魯德的記載,它們在部分涉及古聖的記載中同樣出現。”
我當然知道,我曾經頭戴冠冕,將生靈化為灰燼,也曾走入崎嶇險境,就為了換取這種語言,和他們能為人類帶來的轉機。我被自己的第一任戰帥從背後刺殺,從閃電擊中的高塔上墜落、墜落,一直墜落到這個只剩下灰燼的時代。
但尼奧斯沒有說出口,他任憑雪萊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們的思路和瘋狂的計劃,以及過程中的波折。她說隨著芬里斯世界之魂的扭轉,帷幕的削弱,一個半獨立的亞空間區域當真浮現而出,還有他們塑造的影影綽綽的神之身影。
起初,他們只是用催眠,儀式和精美的古物擬造了一套完整的神話體系,以古泰拉上的北歐神話為藍本,呼應以如尼文書寫的符文。為了催動這種符號,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以及更糟糕的東西。
但那霧氣中確實開始浮現了影影綽綽的存在。芬里斯上的靈能者比率以不正常的效率激增,詭譎的夢境在人群中出現,許多戰士開始唸誦莫凱之名,他們的斧頭上散發出異樣的血氣。此外,這種不知名的力量在抵禦混沌的時候效率意外得高。
“剛開始,我們懷疑過混沌干擾的可能。”雪萊如是說。她邀功般地告知尼奧斯他們的檢驗方法,他們勃勃的野心和事後的驚怕。“這是第一次嘗試,或者說第一次成功的嘗試,我們必須謹慎。”
當用神話和信仰進一步裁剪塑造這些未成形的亞空間實體時,雪萊的記憶就中斷了
雪萊看著尼奧斯神情的微妙變化,睫毛抖了抖。“啊……很冒失,我承認,但效果不能說壞。老實說,我曾經恨過你。但現在也不那麼生氣了——至少在這幾十年。外面過了多久?”她狡黠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遲早會用自己這尊真神來代替我們的偽神。”
“萬年。”尼奧斯開口,“但萬年後你依舊堅持著信念,只是形容扭曲,面目全非,滿心怨恨。而我也如你所願,用一個超凡入聖的形象來引領人類。”
她怔住了,栩栩如生的臉上寫著茫然。半晌,雪萊才搖了搖頭,輕聲問:“那人類呢……”
她抬起眼睛,無助的神色被尼奧斯盡收眼底。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來撫慰這個在亞空間中迷失的靈魂。或者,他也可以忽視這個夢中之人。他知道她的思緒只是短暫失落,因而記憶不全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但尼奧斯只要沒有必要,就不會去說謊。即使他知道會帶來什麼結果。也許是他與生俱來就缺乏虛偽,也許只是因為……愧疚。對於那些追隨他的人,願意為他的理想效死的人——不管他們自己如何解讀這種理想,以及如何看待他,尼奧斯總是儘可能地對他們坦誠。
“在滅亡的邊緣掙扎,緩慢滑落混沌的喉管。”他說。
像萬年前以不悅結束的會面一樣,雪萊的表情凝固了。她的嘴唇顫抖著,嘴張開又合上。
和一萬年前幾乎沒有差別的質問響起。“我們犯了什麼錯?”淚水滑落她的臉頰,“伱竟要讓我們淪落到此等下場?而等到我們墮入地獄,你又姍姍來遲作我們的王。我們在你眼中卑賤至此嗎?”
尼奧斯靜靜看著她。對方的形體已經開始閃爍不定,她快要醒來了,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已經開始緩緩褪色。上一次,面對她的質問,尼奧斯默然不語。萬年又萬年,他已經習慣於緘默不言,獨自做著自己的工作,偶爾尋求別人的輔助,而非幫助。
然後歇斯底里的爾達毀壞了他的實驗室,將他們共同的兒子們投入亞空間的亂流中。她憤怒地詛咒著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追隨的理想,那雙眼睛裡滿是恨意。而同樣一雙眼睛曾經裝滿憧憬與熱烈。
他最古老的伴侶怒斥尼奧斯丟下了她,走上了錯誤的道路。但尼奧斯從未認為自己有過同伴,他只是走著自己的旅程,然後偶爾和人同道而已。不知為何,這些人的怨恨與其說來自於他走錯了路,不如說是因為自認為被拋棄。
“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做。”人類之主,最古老的永生者說。有那麼一瞬間,他的面容滿載疲倦和憂鬱,脊背佝僂下來,變得衰老又可憐。“我不知道如何拯救你們所有人。”
雪萊倒退了一步,兩行清淚從她閃爍的面頰上淌下。
“不。”她說。
在她身後,懼亡者和古聖的戰爭繼續著。起初這場戰爭是壓倒性的慘敗。但當懼亡者找到第一個在恆星上吸吮的存在,並開始視其為神時,銀河系的命運被倒轉了。擁夜者進入了懼亡者為他鑄造的活體金屬身軀。
“我不是你想要的神,雪萊。”尼奧斯對她說,也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許多人說。他指向擁夜者黑暗而扭曲的輪廓,頂天立地的鐮刀收割著萬千生靈。“這種東西才是神。”
在品味到懼亡者的恐懼和死亡之味後,擁夜者幾乎立刻拋棄了恆星噴薄出的光熱。他以血腥和殺戮統治了這個短命的種族,讓本就陰鬱的懼亡者知道了何為更深重的絕望。他的飢餓很快就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試圖用其他種族的生靈來滿足自己的胃口。
很快,幾乎整個銀河都淪為了擁夜者與其他星神的耕田。它播種著無盡長夜的恐懼,收割死亡和懼怖滿足饕餮慾望。它的形象詛咒了萬千文明,甚至包括新生的人類——神話中手持鐮刀的死神形象,就脫胎於它在人類頭腦中印下的久遠恐懼。
當現實宇宙陷入苦痛時,戰爭、暴行和慾望同樣在亞空間激起了一串又一串的漣漪。彷彿苦難還不夠多一般,在這被攪動個不停的乳海中,升起的並非光華萬千的寶物,而是新的黑暗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