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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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半夏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裡的情景。
那時她才剛能化形不久,跟著宗門裡的弟子外出歷練,以期能找出長久維繫人身的辦法。
奈何運氣實在不佳,剛到一處秘境便碰上了被魔氣侵染的千年樹妖。那時幾個弟子還都在練氣期,她自己就更不必說了,連練氣的門檻都沒摸到,被樹藤一下子貫穿了肩膀。
幸虧宗門長老救援及時,她才僥倖逃得一條小命。
只是感染了魔氣,神志不清,儼然成了一頭瘋狐,雙眸殷紅如血,見人就咬,不少宗門弟子,甚至長老都說她已經廢了,與其忍受著被魔氣侵蝕的痛苦,不如就地打死,免得為禍蒼生。
這時是白斂出現,無悲無喜地說:“從一頭靈獸修行到此並不容易,還是交給我吧。”然後提著她的尾巴將她帶到了這裡。
這泉中之水能見心明性,她在裡頭泡了兩個多月,吃了兩朵蓮花和不少靈果,這才將魔氣驅除殆盡。
現在故地重遊,傅半夏的心情一時間複雜難言。
當初慈悲心腸救我的是你,後來冷眼旁觀我被虐殺,置我於死地的也是你。
若無當日相救,她又怎會生出情誼?若無五百年的相伴之情,她又怎會生出如此哀絕的恨意?
白斂並不在這裡,或者說傅半夏並沒有看到他的人,只聽見了他的聲音。
聲音平淡,不疾不徐,不帶一絲塵俗之氣。
“這水能照清你的心。”
傅半夏怔愣一瞬:“什麼?”
“下水去看看。”
傅半夏沒有遲疑,幾步走入泉中。
“你看到了什麼?”
傅半夏看向水面。微微波動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張媚意橫生的臉,雙眸細長,眼尾向上挑起,瓊鼻小巧,在沒有表情的時候,唇角微微向上揚,好像隨時都在媚笑。
“看見了……我自己?”
其實這張臉跟她原來的臉並不十分相似,但因為現在的身體裡有她的靈魂,所以這張臉的一顰一笑,一抬眼一垂眸都與她別無二致,若是相熟的人,錯認也不稀奇。
難道白斂已經發現她的身份了?
不,她是死後魂魄自動附著在這具身體上的,並非奪舍,白斂就算開了慧眼也決不可能發現。
果然,白斂的下一句話便是:“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有青丘狐族血脈?”
傅半夏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從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白斂道:“你在說謊。”
他道:“你的眼中有仇恨。”
傅半夏垂眸輕笑。
她又藉著水鏡重新審視了自己,微微有些發怔,她自己也不曾料到,自己刻入骨血的仇恨竟如此醒目。
“你想怎麼樣?想用這泉水洗清我的仇恨?”傅半夏搖搖頭,笑容幽深如午夜曇花:“你錯了,水是洗不清仇恨的,能將仇恨洗清的只有血!仇人的鮮血!”
她不該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她該隱忍著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在跟著白斂好好練功,將合謀殘殺她的人也一個個殺死!
可此時此刻,她卻將心聲吐露,將一身煞氣外洩,驚走了泉邊飲水的靈獸,也驚飛了枝頭的靈鳥。
就連泉水也彷彿感受到了她心中無窮無盡的怨憤,平靜無波的水面猛地震起滔天的巨浪!
是了,這靈泉水能見心明性,一入水,她便什麼都藏不住了。
她彷彿看見了陸輕塵輕蔑地嘲笑,看見那五個師兄毫無原則的袒護,看見他們眾口一詞說自己的謀害同門……她的雙目驟然變得血紅,奮力凝結了全身的修為朝著虛空中打過去。
“殺!殺!”
她聲嘶力竭地怒吼:“都去死!都給我去死!”
狂亂中,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響在耳邊,她看到了一道金光自眉心鑽入靈臺,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已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喉嚨也有些嘶啞,傅半夏坐起來揉了揉腦袋,慢慢吐出一口氣。
忽然,一道聲音響在混亂的思緒之中。
“誰?”
那道聲音好似在笑。
“你用著我的身體,卻還要問我是誰?”
傅半夏猛地一驚:“你是……”
“我以為你至少會問一下,我為什麼會選中你。”
傅半夏沒有按她的思路走,而是沉吟道:“是獻舍,你將你的命獻給了我,當我能在你的身體裡復生。”
她輕笑:“你想要什麼?”
腦海中的聲音淡去笑意,變得冷若冰霜:“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我的身份、我的靈寶、包括我的命,都可以給你,我只要一樣,那就是公道!”
傅半夏凝眉:“公道?”
她覺得有些可笑:“我一個連築基都沒達到的小狐妖,連自己的公道都沒討來,你憑什麼會覺得我有本事替你討一個公道?”
那道聲音頓了頓,道:“你的仇恨就是你最強大的力量,而我們有著共同的仇人——白斂。”
傅半夏道:“白斂?”
“你大概也知道我的一些事,我本是晏城蘆花村中一個平凡的村女,因為身懷天火靈根被玄天宗選中,帶了回來。”
傅半夏道:“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那道聲音笑聲諷刺:“好事?你以為他們為什麼要帶我一個村姑回來?”
“他們這些修士嘴上說著心懷天下,普度眾生,實際上視萬物眾生為草芥,凡人的命在他們看來,賤如塵土。”
“那年,我母親在村外撿到了一個身受重傷的修士,她是個善良的女人,不忍看這個人淒涼死去,就將他帶回家裡照顧,後來他醒了,說要報答我母親的恩情,他要娶她為妻。”
一個渡劫期修士,娶一個凡人女子為妻,無論怎麼樣,都是那個凡人女子佔了大便宜。
“我母親自知配不上他,百般拒絕,可他卻叫來了宗門裡的幾位先輩,當著他們的面向母親求婚,我的母親被他感動,應允了做他的妻子,一年後就有了我。”
傅半夏道:“這聽起來似乎也不錯。”
她聽見腦海中,少女的聲音長嘆一聲:“原本是不錯的,可數載夫妻情深,怎抵得過飛昇上界,羽化為仙的誘惑?”
“就是這個光風霽月的佛子,白斂,我聽見他親口對我這個所謂的父親說,世間情愛皆是虛幻,是束縛他的枷鎖,若想飛昇,需得斷情絕愛,殺妻證道。”
“他要飛昇,憑什麼要拿我母親的命去換?就因為我母親是凡人她就該死嗎?!憑什麼?!”少女的聲音充滿了憤恨和不甘,說到最後只是化作一聲無奈的苦笑:“殺妻正道?證的是什麼道?”
“邪魔外道。”傅半夏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