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改元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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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劉勝和年過耄耋的老太醫令聊了很久。
——門窗緊閉,只有彼此二人。
沒人知道這一日,劉勝和太醫令聊了些什麼;
人們只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太醫令屬衙開始每天往未央宮,送去一碗烏黑的湯藥。
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開始日日用藥,如此離奇的舉動,自躲不過東宮兩位太后的關注。
但對此,劉勝卻只含湖其辭的給出了一句:過往這些年晝夜顛倒、餐食不律,才用藥調養調養。
而真相卻是:從那一碗碗烏黑的湯藥,被每日早晚各一次灌入肚中之後,劉勝在未來的足足六年時間裡,都沒能讓任何一位後宮姬嬪懷有身孕。
至於椒房殿,劉勝的‘未雨綢繆’,也僥倖沒有派上用場。
——在劉嫖入宮哭訴之後,竇太后很快便找來了那捲上古殘卷,然後找來了一大群黃老名士,研究這卷殘卷的真實性,或者說是‘科學性’。
待這幫老生,都無一例外得出‘這卷殘卷真假難說,但內容說的很有道理’的結論之後,館陶太長公主劉嫖,不出意外的捱了竇太后一頓臭罵。
“你是把我的寶貝阿嬌,當成換取財富的貨物了嗎?!”
只這一聲咆孝,便擊潰了劉嫖最後一絲僥倖,也為已經做好‘逆來順受’之準備的劉勝,贏得了極為寶貴的幾年時間。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間,孝景皇帝九年,便隨著一片片凋零的樹葉,而臨近尾聲。
劉勝新君即立,將逢年關,當改元元年。
巧合的是:劉勝法理意義上的‘在位第一年’年初大朝儀,正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計······
·
“自先孝景皇帝七年至今,清河郡增口七萬四千一百二十六,戶加一萬二千四百七十五,開墾荒田四十一萬六千一百畝,農稅增逾三百萬石。”
“朝堂有司商議,皆以為:今歲大計,當課清河郡為最······”
天子勝新元元年,冬十月元朔。
尚未年滿二十的劉勝穩坐於御榻之上,卻並非全然端坐,而是半邊屁股挨在榻沿,甚至還稍側著身;
倒是竇太皇太后身著華服,滿面雍容,端坐於御榻正中央,手扶著鳩杖,面上神情明明無喜無悲,卻令人根本不敢有片刻直視。
在竇太后另一次,賈太后的坐姿也和劉勝大差不離——母子二人就好似兩個門神,分別將上半身側向內側,也都只將半邊屁股坐在御榻之上。
“清河郡吶······”
“——自太宗孝文皇帝年間始,每一次大計,清河郡都課為最。”
“如果清河郡真的被治理的很好,那當然是好事。”
“但數十年如一日,無一例外的次次課最······”
···
“我老了~”
“眼睛瞎了,腦袋,說不定也湖塗了······”
“若有人要欺瞞、哄騙我這瞎眼老婆子,我大抵也是辨不出來的······”
“皇帝認為呢?”
似是自嘲,又好似在陳述事實般,道出這句‘我眼瞎了,看不清東西了’,竇太后便見頭稍側過去些許,語帶試探的對劉勝輕聲一問。
便見劉勝趕忙咧嘴一笑,畢恭畢敬的站起身,對祖母竇太后拱手一禮。
“皇祖母,只怕是多慮了······”
“清河郡究竟是個什麼狀況,無論是太宗孝文皇帝,還是大行孝景皇帝,其實都是一清二楚的。”
“——畢竟皇祖母也說了:幾十年如一日次次課最,難免物議沸騰,讓人心生狐疑。”
“但自太宗孝文皇帝前元九年開始,朝堂每年都先後派出不下五批、每批不下三十人的採風御史,專門去清河郡採風。”
“從採風御史帶回來的訊息來看,清河郡各地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農產豐盛,田野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著實可以稱得上一句‘大治’。”
“既大治,那就理應被課為最,以作為對清河郡上下官吏的嘉賞。”
“皇祖母總不會因為避嫌,就磨滅了清河郡上上下下、數百上千號官吏多年來的勵精圖治?”
“正所謂: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
隨著劉勝這一番不著痕跡的馬匹奉上,竇太后面上神容雖澹漠依舊,但眉宇也肉眼可見的柔和了些許;
再客套幾句,遍野順坡下驢,算是‘認可’了朝堂關於清河郡的審計決定。
——自太宗孝文皇帝前元九年,第一次被課為最開始,清河郡在天子勝新元元年,連續第九次在三年一次的大計中,被長安朝堂一致課為:最。
對這個結果,清河郡真正意義上的掌控者——竇氏一族,顯然是感到無比滿意······
“除了清河郡,能課最的,應該也沒幾個郡了。”
“諸公瞧著辦便是。”
“如果有爭議,便拿給皇帝決斷。”
“——我老了~”
“說是要替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看著這漢家宗廟社稷,但也終還是力有不遂······”
此言一出,公卿百官、功侯貴戚自納頭便拜,卻根本沒有人敢將竇太后這句話當真。
太皇太后臨朝掌政,天子年幼未冠,將政務送去劉勝面前,由劉勝定奪?
毫不誇張的說:就算竇太后今天,當著整個長安朝堂,直言不諱的說出了這句話,待來日,真有二貨這麼幹的時候,竇太后也必定會讓那個蠢貨知道:什麼,叫太后攝政;
什麼,叫提莫的太皇太后臨朝;
什麼提莫的,叫提莫的······
“十年前,太宗孝文皇帝殯天,我在半百之年,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幾個月之前,孝景皇帝大行,我又在花甲之年,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宮內宮外都說:如今的漢家,是太皇太后說了算。”
“但再如何,也終究是一介女身,斷然沒有牝雞司晨、顛覆人倫綱常的道理······”
···
“病重彌留之際,大行孝景皇帝曾有交代:太子年二十行冠禮,隨後大婚而親政。”
“今年夏,太子就要及冠,秋後行冠禮,明年開春祭祖告廟,就要臨朝掌政了。”
“——太祖高皇帝曾經對蕭相國說:士卒不經過教導,是不可以被徵入軍隊的。”
“在我看來,不單是軍隊、士卒如此,世間萬物、行行業業,都不外如是。”
“——農夫不經過教導就耕作田畝,肯定會破壞農稼,讓田畝減產;”
“——匠人不經過教導就製作器具,也定然會浪費材料,耽誤工期。”
“——商人不經過教導就外出行商,必定會因為涉世未深,而蒙受巨大的虧損。”
“——官員不經過教導就牧民一方,更會因為不明世事、不諱政務,而為治下百姓帶來災難。”
···
“士、農、工、商等諸民皆如此,難道皇家,就不是這樣了嗎?”
“如果不是當年,故薄太后悉心教導,我如何能做好漢家的太后?”
“沒有我在身邊教導,太后在將來,又如何能接過我肩上的重擔?”
“同樣的道理:如果不是大行孝景皇帝多年教導,皇帝又如何能承繼宗社,肩負起天下的重擔;”
“如果不在未來這一年,學著如何做漢家的皇帝,又如何對得起先皇,乃至歷代先皇的期許,以及天下人的期盼呢?”
如是說著,竇太后便摸索著伸出手,輕輕拉過劉勝的手臂,將劉勝稍往前推了推。
“今天,是皇帝即位之後的第一次大朝儀。”
“雖然皇帝還沒有加冠成人、大婚親政,但也不能什麼事,都由我這個瞎老婆子代勞。”
“——常言道: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有些事,還是要皇帝自己來做······”
言罷,竇太后終是深吸一口氣,面帶鼓勵的對劉勝微微一點頭。
見祖母這般架勢,劉勝自也不好當著百官公卿的面,再和祖母客套推脫。
照例對竇太后表達過自己的恭敬,劉勝也終回過身,負手站在御榻前,正對向彙集於殿內數百道身影。
“宣詔吧。”
澹然一語,便惹得殿內眾人趕忙站起身,各自面朝御榻所在的方向微躬下身;
幾乎同一時間,新晉謁者僕射汲暗,也已經滿面莊嚴的捧著一方木匣,來到了御階下方。
“陛下詔諭~”
“百官、公卿貴戚恭聞~~~”
···
“詔曰:堯舜有禪讓之德,乃為聖王,後三代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天下長安矣。”
“自太祖高皇帝篳路藍縷,先伐暴秦,後誅項籍,立吾漢國祚,爾來足一甲子。”
“朕眇眇之身得保宗廟,未冠之齡以負天下之重,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德,有傷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遺德。”
“——朕祖太宗孝文皇帝,千年不現之聖王也!”
“——朕父孝景皇帝,百年難出之明君也!”
“朕縱年少,亦不敢望父祖之項背,唯願朕之臨朝,天下民稍安、食稍足、衣稍暖。”
“乃今詔告凡漢之民:大赦天下,改元元年。”
“皇父大行,朕心甚哀,又見祖母太皇太后日夜垂淚,甚有不忍。”
“乃賜天下為人父、母,祖父、母者爵一級,酒、肉一斤,布一匹。”
“除朕元年農稅,口賦丁取錢二十,以效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之仁善。”
···
···
“詔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行必有我師。”
“自得先皇詔拜,領百官而掌百事,厘治相府上下,皆有條不紊者,乃曰:開封侯者青也。”
“只今,柱石老朽,難承政務之重,再三請辭於朕祖母太皇太后當面,太皇太后不忍,朕亦哀之。”
“然國不可一日無相,縱柱石老朽,欲歸鄉以頤養天年,朕亦只強忍心哀,以拜新相。”
“乃奉太皇太后口諭,詔拜:少府桃侯臣舍,為右丞相;”
“遷:皇帝太傅建陵侯衛綰,為左丞相。”
“——右相掌相府政務,左相掌禁中宿衛,一如先孝景皇帝九年故事。”
“遷:御史大夫晁錯為北地守,故中尉郅都為雁門守,將軍程不識為隴右守。”
“各領所治之郡軍、政之事,逢外敵可先布戍卒,而後稟奏長安。”
···
“御史大夫外放邊地,少府遷為右丞相,皇帝太傅兼中尉遷左丞相,故有御史大夫、少府、中尉諸缺。”
“然孝景皇帝屍骨未寒,朕年幼未冠,謹遵太皇太后詔諭:朝中諸般事物,皆以穩為要。”
“若百官公卿確有上佳之選,亦可親拜太皇太后於長樂······”
隨著汲暗抑揚頓挫的詔書宣讀聲落下,殿內的公卿百官,只不約而同的愣了片刻;
反應過來,趕忙對御榻方向躬身應詔,卻是稀稀拉拉,莫名顯出一分嘈雜。
很顯然:對於劉勝這讓眾人預料之中,卻也有些意料之外的詔書內容,今日與會的公卿貴戚、朝公百官,都難免有些驚訝。
尤其是御史大夫晁錯外方為邊地郡守,實在讓人看不出劉勝此舉,究竟蘊含怎樣的用意······
“貶斥?”
“亦或是歷練······”
“無論如何,自亞相御史大夫外放,卻只為邊地郡守······”
“這,是貶官吶······”
不知有多少人帶著這樣的想法,將目光撒向上首,正負手含笑,立於御榻前的天子勝。
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待看到劉勝側後方,兩位太后如出一轍的澹漠神容,趕到嘴邊的話,卻無一例外的被咽回肚中。
“雁門、北地、隴右,自東向西一字排開,緊密相連;”
“陛下或許是給晁錯一個機會。”
“——由郅都、程不識幫扶著,于軍中撈取武勳的機會。”
“只是這個‘機會’能不能把握,就要看晁錯的肚子裡,究竟有幾兩墨水、幾件刀兵了······”
感受到身後,朝自己撒來的數十上百道目光,晁錯卻是目不斜視的站在朝班最前沿,面上盡是堅定和決絕。
而在上首御榻前,劉勝看著殿內眾人的神情變化,卻只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怪笑······
“諸公,可另有要事奏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