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就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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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魏尚?
晁錯,會成為下一個魏尚?
劉勝表示這很離譜。
至少在劉勝看來,‘晁錯’二字和‘魏尚’二字之間的距離,幾乎比‘竇太后’和‘慄姬’之間的差距都還要更大!
魏尚是什麼人?
正如周亞夫方才所言:故云中守魏尚,那是被匈奴人——而且是匈奴底層民眾捏造塑相,早晚祭拜的人!
這是由於在匈奴人的信仰,也就是原教旨薩滿教當中,講究的是‘萬物皆可成神’。
一匹狼、一隻鷹,乃至是一塊石頭、一棵樹木,都可以成為匈奴人認知中的神。
至於人類,則大概遵從‘只要打不過的都是神’的原則,會被匈奴人自發的賦予神格。
比如太宗皇帝年間,被整個幕南草原的匈奴牧民奉為神的雲中守魏尚;
再比如先帝年間,在邊關創下‘飛將軍’之名的李廣。
亦或是將來,在雁門闖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等名頭的郅都。
但母庸置疑的是:晁錯,距離享受匈奴人這樣的待遇,還有至少一個銀河系的距離。
——人家魏尚,那是實打實的道德君子!
——人家做雲中守,那是實打實的親臨戰爭,甚至是連連負傷,更在戰場上死了好幾個兒子的!
人家能在雲中享有那般名望,那也是因為魏尚無私奉獻,把自己的俸祿都拿出來,貼補麾下雲中將士的家用;
在匈奴人圍攻雲中城時,就更是身先士卒,親自才在雲中城頭的牆垛上,來做整座雲中城的表率。
有那麼一場慘烈的戰鬥,發生了魏尚受傷,其子接替、其子陣亡,幼子再上的悽壯。
從那之後,這就成了雲中軍民銘刻在靈魂深處,在戰時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自發做出的本能反應。
——內陸的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說的是家產;
——雲中的父死子替、兄終弟及,說的,卻是上陣殺敵······
因為不同於其他漢邊郡縣:雲中郡,就像是漢室平滑的北境線上,突兀鼓起的一個劍刺;
至於雲中城,更是位於漢匈實際邊境線以北數以百里,等同於釘在胸腹腹地的一枚釘子!
當戰爭爆發時,雲中城,不會有支援;
在戰爭結束後,雲中城,也很難得到物資補充。
它們就像是生活在一塊孤島,並需要時刻戒備野獸的開拓者一樣,世代生活,並世代守護著那座孤立於草原的漢人城池。
而那座孤島的守護神,名曰:魏尚······
反觀晁錯?
誠然,無論是官場履歷還是政績,都比魏尚更好,甚至就連知名度,都比魏尚大上不少。
但正所謂:術業有專精。
晁錯,其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文官,而且還是文官得巔峰——法家出身的才俊。
這樣的人,若非生在了‘非徹侯不得為相’的漢家,但凡換到後世的任何一個朝代,那都是可以輔左帝王,至少促成一個治世的名臣。
可這樣一個文臣,非說他是下一個魏尚、說他是下一個嚇得匈奴人只能繞道走,根本不敢輕易拔刀相向的宿將?
劉勝只能說:朕年紀雖然不大,但也好歹快成年了;
要騙朕,也大可不必這麼敷衍······
至於晁錯和魏尚一樣,在戰時發動了百姓青壯,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劉勝自不會不認。
但若是要以此作為‘晁錯是下一個魏尚’的論據,劉勝可就敬謝不敏了。
人家魏尚發動的了雲中百姓,壓根兒就不是主動的!
那是人家二千石的郡守親臨戰爭、親自參與戰鬥,甚至負了傷、死了兒子,才激起雲中百姓同仇敵愾之心,從而自發參與到城池保衛戰當中!
至於晁錯?
劉勝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一個法家出身的‘名臣’,會用怎樣的手段‘發動’民眾,參與到一場本不該由他們參與的戰爭當中。
——法家法家,靠的,可不就是那一手曾讓嬴政迅速強大的‘嚴苛律法’嗎······
“晁錯作為北地郡守,能在北地都尉部全軍覆沒的前提下,依舊組織起民壯抵禦胡蠻,而不是慌亂無措,這確實值得敬佩。”
“但作為武人,條侯應該不會不明白:我漢家的軍隊,是拿什麼說話的吧?”
漫長的沉默之後,劉勝終還是耐下心來,如是道出一語。
隨著劉勝這一語道出口,周亞夫,也終是無奈嘆息間低下頭去。
而劉勝的話語聲,卻並沒有隨著周亞夫底下的頭顱而結束。
“我漢家的軍隊,尤其是將官,是拿軍功說話的。”
“一位將官在一場戰爭中的表現,是以‘浮斬’作為主要依據的。”
“守將的表現,則要體現在軍民傷亡、地方損毀的程度作為參照。”
“而此戰,晁錯在以上方面的表現,只怕並不盡如人意······”
···
“論軍功,晁錯身無寸功,自從御史大夫之位外方為北地守,這是晁錯第一次以‘將’的身份指揮戰鬥。”
“而在這場戰爭中,晁錯所部,也就是北地都尉部的浮斬······”
“——就算此戰,北地郡得了匈奴數千首級,但北地都尉部五千餘將士全軍覆沒,其浮斬,就不可能是正的。”
“更何況匈奴人有強屍之俗,此戰又是以眾欺寡、以強敵弱,朕甚至現在就可以斷定:此戰,北地都尉部所斬獲的匈奴首級,只怕是連‘百’數都不到。”
“也就是說此戰,晁錯所率領的北地都尉部,浮斬至少為負四千九百。”
“單就是這一項,晁錯,便是身死族滅的罪過······”
···
“若說起軍民傷亡、地方損毀的狀況,那就更不用提了。”
“——朕剛得到訊息:在匈奴人退出邊牆之後,北地、雁門、上、代四郡,幾乎每十戶人家中,就有四戶人家,或有子女死在了匈奴人刀下,或有子侄被匈奴人擄走。”
“其中,情況最嚴重的,便是晁錯的北地郡:每十戶人家有八戶遭災,幾乎是家家戴孝;”
“全郡數十萬口,被擄走者,很可能不下四成······”
說到這裡,劉勝終是繃起臉,望向周亞夫的目光中,更隱約帶上了些許不愉。
“這,就是條侯口中的‘又一個魏尚’嗎?”
“難道當年,雲中守魏尚也曾在某一場戰爭中,讓一部五千人的都尉部全軍覆沒?”
“又或是讓治下百姓一戰而失四成,被匈奴胡蠻殺、擄數萬人口?”
“馮唐當年,難道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無能的將領,而向太宗孝文皇帝求情,並得到了太宗孝文皇帝的認可嗎?”
此言一出,殿內便再度為之一靜,便是周亞夫,也是悵然噤口不能言。
對於後世人而言,‘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其實算是相當有名的歷史典故。
但除了這八個字,後世人對於這個典故,知道的卻並不算很多。
李廣難封的原因,劉勝早在還是太子勝,乃至是公子勝時,就已經基本弄清楚了。
至於馮唐易老的原因,劉勝更是隻需要從書本中,就能窺見大半。
而‘馮唐易老’最根本的原因,或者說導致‘馮唐易老’的主要事件,其實,正是周亞夫方才所說的那件事。
——太宗孝文皇帝年間,匈奴連年入侵邊地;
但在太宗皇帝三年,那場籌謀已久,卻被濟北王劉興居叛亂打亂部署,導致漢室海量物資付諸東流的、並沒有實際爆發的‘漢匈決戰’之後,漢室已經再度確立了‘攘外必先安內’的戰略方針。
用大白話說,就是在內部徹底安定、諸侯藩王的隱患沒有徹底消除之前,原則上,漢室不再主動發動,並應當竭力避免與匈奴人之間的大規模武裝衝突。
所以,對於匈奴人連年侵擾,太宗孝文皇帝也感到苦惱不已。
好在邊關連年遭受搶掠,卻也還有一個可以勉強安慰漢家的地方。
這個地方,便是魏尚之下的雲中郡,或者應該說是雲中城。
匈奴人年年來,雲中城年年陷入包圍之中,但整個漢北邊牆,唯獨雲中郡能做到‘不被欺負的太慘’;
三不五時,甚至還能得到不少斬獲,乃至是得到‘浮斬為正’,也就是殺敵數大於本方傷亡!
出於這個緣故,太宗孝文皇帝對魏尚十分信任,也十分欣賞,更是常年將魏尚及其治下的雲中郡,當做‘反匈奴侵略’的標杆和榜樣。
直到有一年,魏尚上報給長安的斬首數量,出現了個位數層級的誤差——魏尚所上報的斬獲,比實際得到的匈奴首級多了六級;
有人說,這是有人想要暗害魏尚,所以從暗中‘偷’走了六顆匈奴人的首級;
也有人說,這是由於匈奴人搶屍的緣故,才導致魏尚上報的殺敵數,比實際得到的匈奴首級多了六級。
可無論人們怎麼說,魏尚的這個舉動,都顯然算得上是謊報,而且是多報斬獲。
往小了說,這是魏尚貪功,透過不道德的方式,往自己臉上貼金;
往大了說,這,可就是欺君了······
自己一手打造的‘抗胡典範’被查出欺君,太宗皇帝自然感到很受傷。
下令削奪魏尚的官、爵,並以‘流邊一年’作為最終懲處之後,深感苦悶的太宗皇帝,便乘坐御輦出了皇宮。
路遇一老者,太宗皇帝便和那老者聊了起來。
聽說老者是趙人,太宗皇帝便感嘆道:曾幾何時,趙國的廉頗、李牧等名將,讓胡人根本不敢靠近趙國北境千里以內的區域;
如果我能得到像廉頗、李牧這樣的大將,難道還用擔心匈奴人嗎?
不料那老者聞言,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陛下縱然得到廉頗、李牧這樣的人才,也不會任用他們!
被這麼直白的回懟了一句,太宗皇帝本就不大美麗的心情,自是瞬間跌入谷底,但礙於對方年紀大,也不好輕易加罪,便生著悶氣回了皇宮。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始終無法嚥下這口氣的太宗皇帝,終還是把這位老者再次請進了宮裡。
太宗皇帝再問:老者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如果有,那也完全可以在私底下告訴我,甚至是私底下喝罵我啊?
在宮外、當著外人的人,指責我這個做皇帝的有過失,這不是讓我難堪嗎?
而那老者得回答,卻只有極為簡短的一句:鄙人不知忌諱······
“當年,馮唐告訴太宗皇帝:鄙人不知忌諱。”
“今日,條侯難道也要告訴朕:條侯不知忌諱嗎?”
···
“馮唐不知忌諱,尚且還是為魏尚——為一個真的功勳卓著,卻只是在奏報上弄錯數字、多報了六級斬首的功臣求情。”
“條侯縱然不知忌諱,也不該為了一個身負皇命,代牧一郡之民,卻在一場戰爭中失去所有軍隊、近半人口的罪臣求情?”
“——若是旁人說,晁錯是下一個魏尚,朕尚且還能說此人不懂軍陣之事,不知道我漢家的軍隊,是以怎樣的方式判斷將官功過。”
“但條侯,可是我漢家最瞭解軍陣之事、最明白這些道理的人吶?”
“怎麼連條侯,都能說出‘晁錯是下一個魏尚’這樣愚蠢的話出來呢?”
言罷,劉勝只一陣搖頭嘆息,似是對周亞夫的表現感到萬般失望;
良久,又略帶苦悶的昂起頭,目光注視向周亞夫,顯然是要周亞夫為此給出一個解釋。
而周亞夫接下來的解釋,卻再次大大出乎劉勝的預料······
“臣,當然明白軍中將官,是以軍功、以浮斬為傍身之依憑;”
“也明白此戰,晁錯無論是從浮斬,還是軍民傷亡、地方損毀等方方面面,都屬於‘作戰不力’。”
“但臣還是有一句話,想要告訴陛下。”
“——換了旁人做北地守,也絕不會比晁錯做得更好。”
“甚至即便是換了臣,此戰的結果,也大機率好不到哪裡去······”
言罷,周亞夫終決然一叩首,再毫無畏懼的對上劉勝陰森的目光。
“臣,不是在為晁錯求情。”
“而是為一個已經做到了所有自己該做的事,卻還是沒能改變失敗結局的新生將官,請求陛下的寬恕。”
“——今我漢家,苦無勐將、良帥者甚!”
“晁錯,也並非是陛下口中,那一將無能,受累三軍的庸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