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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溫瑜打著哈欠走出了屋子,眼下掛著兩團淡淡的青黑。
自從知道那屋子原是那地痞的房間後,她夜裡躺床上,枕著穀糠枕頭,蓋著半舊的被衾,便覺哪哪都不自在。
倒不是枕頭褥子有什麼異味,而是大梁雖民風開放,卻也萬萬沒開放到未婚男女可共用一條被衾的程度。
溫瑜當然清楚這是非常情況,不可一概而論。
她當日被人牙子送來時渾身是疹,又感染了風寒高熱不退,那地痞想來是不敢冒險把她和他娘安排在一間房裡,才做了如此安排。
但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全然不介意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眼下她風寒沒全好,身上的疹子也還能瞧見紅印,萬不可貿然提出去蕭蕙娘房中與她擠著睡。
這嚴冬臘月的,一夜風雪過後,掛在屋簷上的冰稜都能有一尺來長,溫瑜又在人牙子手上經歷過毒打,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惜命得緊,可不敢為了那點所謂的名節,死撐著不睡床受一整晚的凍。
因此入夜後,她還是裹著被衾睡下了,不過被衾上先前淡得幾乎聞不到的皂角味兒,似乎一下子變得濃郁了起來,縈繞在她鼻間,叫她失眠到了大半夜。
溫瑜在四更天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待天剛放亮,遠處不知哪戶人家家中養的雞又開始報曉了。
她也沒了再睡的心思,索性披衣起身。
昨晚呼呼颳了一整夜的風,溫瑜開啟正屋的大門,便見雪厚得都快沒過門檻了,整個院子都是一片白。
她在那近有半尺厚的積雪上淺戳出了個指印,想起昨日自己起床後,院子裡只有水缸缸沿和院牆上積雪極厚,地上倒是沒積什麼雪,應該是被人掃過了的。
眼下蕭蕙娘還沒起,那地痞昨夜又沒回來,溫瑜巡視屋內,在門後找到一把掃帚,先將堆在門口的積雪掃了去。
院牆外卻在此時轉來了異響,溫瑜拄著掃帚一抬頭,便見那一夜未歸的地痞撐著牆頭一躍而下,身形矯健得像是一頭狩獵而歸的豹子。
瞧見她,蕭厲也愣了愣,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掃帚上,隨即擰起了眉,走近後從外牆根的拐角處拿出一把細竹枝幫成的掃帚,扔給她說:“掃院子用這個。”
溫瑜望著扔過來的竹枝掃帚沒吭聲。
她以前在王府時,見粗使丫鬟們掃雪,手上拿的便是棕櫚絲做的掃帚。
所以方才在屋裡瞧見這棕櫚掃帚時,才半點沒猶豫的拿來掃雪了。
好在那地痞似乎也沒有多說苛責她的意思,他抬腳往屋裡去,頭上和肩上都覆著一層細雪,俊逸的臉上是再明顯不過的倦怠,疲懶扔下一句:“我要睡會兒,早飯別叫我。”
溫瑜便看著他進屋後徑直走向火塘邊的那張躺椅,扯開薄被往身上一搭就睡下了。
他似乎一宿都沒合過眼,也不知昨夜做什麼去了。
溫瑜回過頭繼續掃雪,手上的動作卻還是放輕了許多。
不多時,蕭蕙娘也起了,見兒子歪著頭睡在躺椅上,撿起掉落一半的被子輕手輕腳給他蓋回去了。
蕭厲睡得沉,並未被這點動靜吵醒,平日裡兇戾的眉眼,此刻只微斂著,似乎在睡夢中也不太高興。
等蕭蕙娘出來,溫瑜小聲道:“二爺今晨才回來,說想睡會兒,就不用早飯了。”
蕭蕙娘低低嘆了口氣說:“讓他好生歇著吧,怪我拖累了他,他若是能找個正經營生,又哪至於隔三差五的夜不歸家。”
溫瑜沒聽懂蕭蕙娘這話的意思,是因為賭坊開的工錢高,她看病花銷又多,這地痞才迫不得已得在賭坊做事麼?還是說……出於某種緣由,這地痞只能在賭坊做事?
但這些都是她不能過問的,便只道:“二爺經常夜裡也要去收債麼?”
蕭蕙娘說:“不是收債,賭坊那邊夜裡也不閉門的,未免有人鬧事,底下人需得輪值看著場子。”
她這樣一解釋,溫瑜便全然明白了。
這地痞,昨晚是去賭坊那邊守著了。
無怪乎蕭蕙娘昨日聽他說夜裡不回來了,都沒多問什麼,只囑咐他路上小心。
她正垂眸暗自思索這些之餘,忽聽得蕭蕙娘說:“我出去一趟,今兒是趕集的日子,街頭那賣雜貨的李二郎一貫出門得早,我將這些帕子拿與他,讓他帶去瓦市幫著賣了,勞阿魚你給獾兒生個火盆子。”
被叫到小名的溫瑜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蕭蕙娘手上還拎著個籃子,她當即叫住蕭蕙娘道:“大娘您等等,我昨日也繡了一些,您一併拿過去吧。”
她說著便放下掃帚往房裡去,出來時,手上拿了七八張帕子。
蕭蕙娘很是驚訝:“你繡了這麼多?”
溫瑜道:“承蒙大娘恩惠,我才有了個容身之所,阿魚身無長物,只有這繡工尚可,便想幫襯大娘一二。”
事關能不能早日聯絡上親隨們,她自然不敢懈怠。
蕭蕙娘心中感懷,握著她的手連聲喚“好孩子”。
那幾張帕子,溫瑜繡得趕,自是不如她平日裡的針法精細,但放到市井之地賣,還是綽綽有餘了,更何況出彩的是在那帕子的繡紋樣式上。
蕭蕙娘粗略看過她繡的那七八張帕子後,便一併放入了籃中,帶著出了門。
院門開啟時,門軸發出沉重的“吱嘎”聲,屋裡卻突然響起了一道低沉得有些沙啞的嗓音:“娘去哪兒?”
裡邊驟然有人出聲,還將溫瑜嚇了一跳。
她回過頭便見原本在躺椅上閉目睡著的人已醒了。
蕭蕙娘在院門外說:“你再睡會兒,我去一趟李二郎家。”
隨即院門合上,又是“吱嘎”一聲悶響。
蕭厲這才重新躺了回去。
溫瑜倒是有些意外,所以這地痞先前翻牆進來,是怕開門聲吵醒了他娘麼?
倒是個孝順的。
她收回目光,想起蕭蕙娘囑咐她生個火盆子,便去了廚房,但找上一圈也沒找到點火的火摺子,只在灶臺下方一小洞裡尋著一枚打火石和敲火石的火鐮,她不由皺起了眉。
她不會使這打火石和火鐮。
能認得,都只是從前在書裡瞧見過。
書上說,需以火鐮擊石方可引燃火絨。
溫瑜從柴火堆裡找了把乾枯的絨草,墊上火石用火鐮銼了一陣試試,但除了銼得手疼,連半個火星子都沒擦出來。
她盯著這東西沉思了一會兒,拿去了正屋。
蕭厲方睡沉,便聽得一陣叮叮噹噹的砸響,他擰著眉睜開眼,便見那女子蹲在火塘子前,拿著火鐮銼火石,但銼的方向和力度都不對。
幾番被攪清夢,他臉色實在是算不得好看:“你連點火都不會麼?”
火石和火鐮都在廚房,她卻偏要拿到這裡來銼,很難不讓人懷疑她不是故意的。
但那女子只慫慫低著頭不說話,叫他突然就發不出脾氣了。
蕭厲抹了把臉,認命地坐了起來,伸手拿向女子手中的火鐮,但因為一宿沒睡,剛眯上又被吵醒,精神頭不甚好,取火鐮時掌心不慎擦過對方手背。
不可思議的滑膩和溫涼瞬間讓蕭厲瞌睡醒了大半,女子似乎也被嚇了一跳,手飛快地往回縮了一下。
蕭厲皺著眉想解釋一句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本就是無意之舉,說了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
他拿起火鐮銼在火石上,溢位的火星子瞬間將下方乾枯的絨草點燃,蕭厲又往火苗上蓋了兩片乾枯的毛竹筍殼,火苗瞬間越燃越旺。
掌心叫火光烤著,方才那一觸而分的滑膩觸感卻仍殘留在上面,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了昨日她手背淌著化開的雪水沒入指縫的情形。
那隻手生得極好看,指骨修長,膚色瑩潤近乎半透明,從指尖泛起的凍紅也和手背的疹印相映成彰,似蘭草覆雪,又似紅梅吐蕊。
但那連著骨和皮的每一寸經絡卻又是繃著的,於是蘭草有了意,紅梅生了骨。
原本是懶得再探究那副看似怯弱的的神情下究竟藏著什麼的,但這一刻突然又生出了扒出那蘭草意,紅梅骨的念頭。
火光已大盛,蕭厲往火塘中加了最後一根木柴,俊逸的側臉映著火光,叫人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溫瑜本就因方才的意外心中揣揣,此刻見那地痞不說話,聽著火塘子裡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只覺空氣中似乎也有一根弦在無聲地繃緊了。
她垂眸望向自己手背上紅印依舊還很明顯的疹子。
不應該啊……
她臉上的紅疹只是腫得沒之前厲害了,卻未消退,斷不可能是容貌給她帶來了麻煩。
她正想說點什麼打破這片令人心慌的沉寂,院門忽地被拍響了。
溫瑜以為是蕭蕙娘回來了,如釋重負,起身說:“我去開門。”
她步下臺階開啟院門,杵在外邊的卻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那漢子瞧見她,眼神還極為不善,竟是不等溫瑜說話,便直接越過她往裡走:“二哥,我今早去賭坊,猴子說你留了信兒找我!”
見是找那地痞的人,溫瑜倒也沒阻攔,只瞧著對方的背影微微皺了一下眉。
蕭厲已不打算再補眠了,絡腮鬍漢子進門後,他便指了邊上一張長凳:“坐下說。”
漢子人高馬大,體型比蕭厲還壯碩,坐下後跟座小山似的,他掃了在外邊重新拿起掃帚掃雪的溫瑜一眼,抱怨道:“那便是陳癩子使詐送到大娘手上的丫鬟啊?二哥你真該把人帶去賭坊,叫東家和弟兄們都瞧瞧這是個啥寒磣樣,看王慶那孫子還有沒有臉再信誓旦旦地說二哥你是收了陳癩子好處才放跑他的……”
為了不進屋,在外邊裝模作樣掃雪的溫瑜:“……”
這嗓門未免大了些,她想裝作沒聽到都不行。
不過對方說的雖是埋汰她的話,她卻很是鬆了一口氣。
這才是她想看到的,她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本就是為了旁人瞧著她便退避三舍。
那地痞……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老是盯著她瞧做什麼?
溫瑜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得惡寒不已,趕緊打住了念頭。
“……陳癩子那狗雜種也是,都把主意打二哥你頭上來了,東家那邊怎麼說?”
屋裡的談話聲還在繼續,溫瑜覺出陳癩子這昏招,貌似給那地痞帶去了麻煩,怕這火燒到自己身上來,不由凝神繼續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