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亡羊補牢
酒釀番茄番茄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書包網www.shubaoinc.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許是因為天氣實在炎熱,北宮玉堂殿中的呂雉也有些煩躁不安。
猶記九百年後,自己以周代唐、創立新朝時,果斷將都城從長安遷到了神都洛陽,圖的就是洛陽城山川形勝、交通發達、漕運便利。
畢竟,此刻婁敬所提出的一切問題,在彼時她的治下,均已不再是威脅,天下一統,沒有東方諸侯分庭抗禮的虎視眈眈,而來自李唐宗室內部接二連三的造反,也都被迅速剿滅。
漢高祖劉季不敢住在洛陽,全因他懼怕異姓王,而則天皇帝定都洛陽,是為著煥然一新的新朝氣象,與作為李唐根基的關中地區,進行徹底切割。
長安是帝業初興的金湯所,洛陽是天下大定之王者都,大周朝不再需要天險來維持安定,位於天下中央的洛陽,正是她一手開創的盛世天選國都。
只是,她明明記得,那幾年的洛陽氣候宜人,似乎沒有如今這麼熱。
但隨即轉念一想,既然中原如此溫暖,那處於千里之外的北方匈奴草原,縱然比漢地寒冷,想必也是個牧草豐沛之年。
上一世與西域諸國縱橫捭闔的經驗教會了她,但逢水草充足、風調雨順的年份,逐水草而生的遊牧民族便相對安定,不會急著舉國南下劫掠了。
這樣也好,給大漢又爭取了些時間,想到此處,呂雉竟有些感激這初夏的酷熱,只在空蕩蕩的殿內不斷來回踱步。
她腰間所掛的玉組佩,隨著每一次邁步,叮叮噹噹紛亂作響。
這套玉組佩極其精美,長三尺有餘,擺出來足有半人高,最上邊是一件玉髓環,中間並列穿著一碧玉環與一白玉璧,下系六枚長形玉管,最下並穿一枚虯龍玉器。
而各層之間,更雜以紫晶珠、白晶珠與綠松石,琳琅奪目,華貴異常。
上一世,她曾於古畫中見過,自周到漢,王室貴族們都流行佩戴這種長長的玉組佩,不僅作裝飾之用,更是節行止的禮儀物。
君子至止,佩玉將將,講的是若佩玉之人內斂有禮,那麼玉組佩在行走之間,也會發出鏗鏘悅耳的聲音。
但若佩玉之人的行為過分激烈,步履慌亂,那麼串聯組玉的衝牙與兩璜的相撞之聲便不再動聽,只會顯得雜亂無章的刺耳。
此時,略顯雜亂無章的不僅是垂蕩的玉佩,還有呂雉的心緒,她暗暗自責,怎麼再世為人了,竟還會百密一疏。
***
《史記》中說,劉季根據來自楚國內部的舉報,得知鍾離眜為韓信所收留,大為惱怒。但他始終有些忌憚韓信,不敢用強,便採用陳平之計,攻心為上,逼韓信主動獻出鍾離眜。
太史公筆下的韓信優柔寡斷,想自保,又不願背友,躊躇不決間,竟主動去找鍾離眜商議;
而鍾離眜早已看透了自己從小深知的這位楚王,為了保全朋友,選擇了拔劍自刎。
只可惜,鍾離眜的自我犧牲與成全,並未換來韓信的生機。
當頹喪的韓信將鍾離眜的首級親手獻予劉季時,換來的是楚王頭銜的廢黜,以及長達五年的近乎軟禁的生涯。
最終,在劉季的授意下,韓信被皇后呂雉騙至長樂宮中,死於婦人之手。
而這一世的呂雉,不想殺他,卻想保他。
襁褓中的漢帝國表面光鮮,內裡卻如風雨欲來時的一幢舊屋,處處漏風,東西南北邊疆都需逐一征戰平定,朝廷正是用人之時,這一批能征善戰的驍將,殺了實在太可惜。
呂雉本想著,只要自己妥善安置好鍾離眜這條線,劉季就會再晚一些對韓信動手,這樣,留給大家騰挪轉圜的空間也就更大些。
但此刻的她,只痛恨自己大意,於層層安排中,居然疏忽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
韓信的性格。
在戰場上攻無不克的韓信,每每面對政治鬥爭,便如毫無經驗的小兒,敏感又囂張,魯莽又狐疑,總是患得患失,永遠舉棋不定。
性格決定命運,看來,即使沒有鍾離眜這個藥引,單憑這番衝動的陳兵揚威,便足以給他引來大禍。
好在,尚未決定痛下殺手的劉季,已決定採用叔孫通關於大朝會的建言,打算通知各位諸侯王,於數月後進京述職。
那麼,若韓信順水推舟,主動前來洛陽述職,便能再為自己多爭取一次展示忠心的機會。
只是,這次他需要速來,務必要趕在那件即將爆發的大禍事之前進京,以表達忠心。
否則,一切都將於事無補,若那件事爆發,劉季對異姓王的提防與殺心便會更加堅定,而韓信遲到的忠誠,也斷然不會得到皇帝的絲毫信任,只會被認為是可疑的虛假作態。
想到此處,呂雉急急看向左右宮人,“太傅到了嗎?”
***
待張良於堂下坐定,等不及宮女奉茶,呂雉便焦急地問,
“太傅,你可確定韓信會來?”
張良十分淡定,顯得老神在在,
“也多虧皇后的提醒,我甫一聽聞韓信耀武揚威的訊息,便已即刻給他去信,一來,讓他收收鋒芒,二來,也讓他做好速來洛陽的準備。
“他一口答應了?”
“是啊,老臣也有些詫異,他在信中說什麼,於楚地再無掛念了,這就自請於陛下,請求來洛陽小住。
想必這會兒接了大朝會的通知,更會快馬加鞭而來。”
韓信竟然不再猶疑,呂雉也略感奇怪,但是,他願意來洛陽,總歸是好的。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趕忙問,
“太傅,你與韓信之間的密信往來,依舊是簡牘刀刻的嗎?”
“不是,韓信嫌簡牘上刻來刻去太麻煩,又無法假手他人,我們一早改用墨書了。”
“墨書......豈不是很易被他人塗改?”
呂雉不明白,老成謀國的張良為何如此託大。
張良撫須一笑,
“哈哈,皇后請不必多慮。
老臣只讓他用左手書寫,那筆東倒西歪的字啊,混沌之中又隱隱有些捉摸不透的規律,饒是神仙也模仿不來,一眼可辨別真偽。”
“那,自你這邊的去信呢?你在朝中多年,善於模仿你字跡的人想必也不少。”
聽到此問,張良的神情更是得意驕矜,
“所以啊,老臣不親筆寫,全都交給舍下的小孫女去寫,我說一句,她寫一句。
小女娃手腕無力,一筆一劃寫得工整死板,力道卻又不足,也是最難仿的。”
好個開兩漢四百年之張子房,心思縝密至此,呂雉心下讚歎,頓時放下心來,又好奇問,
“可孩童講話,最是童言無忌,你就不怕小孫女把信中的內容四處亂說嗎?”
“這個小孫女,是犬子不疑的么女,今年十歲,平日最是沉穩寡言。
虧她小小年紀,世事通達,心裡明鏡似的。
老臣斗膽說一句,她恐怕不輸皇后你年少的時候啊。”
張良又笑了,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自得與疼惜。
“下次,你將她帶來宮裡,讓我也好好賞她點什麼。”
呂雉笑說,心下卻不免唏噓。
據她所知,留侯張良雖在劉季治下保了一條命,但他的兒子張不疑後來卻於文帝朝因罪除國,全家不知去向,再不見於史冊,宛如灑進浩浩大海的一滴墨水。
煌煌開國帝師家族,竟曇花一現,不到三世便徹底煙消雲散了,包括他口中那名冰雪聰明的小孫女。
不知,若她及時插手的話,是否來得及改變張家的命運?
這一世,她想保的人越來越多,想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