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百萬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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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韓信能儘快到洛陽,也不枉我們替他籌劃的亡羊補牢之功。”
呂雉沉吟道,心中仍有個疑問,
“按理說,眼下這一切應該都在陛下的預料之中吧。
他既然敢用叔孫通之策去試探各位諸侯王,那想必留有後招,做好了這些人隨時翻臉的準備?”
張良不語,只自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小的菱紋銅扁壺,砰的一聲拔下壺口木塞,道聲“老臣失儀了”,先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幾口。
殿中頓時酒香四溢,揮之不去。饒是二人正在討論生死攸關的軍國大事,呂雉仍不禁莞爾,
“太傅不是在辟穀嗎,怎的還能飲酒?若被陛下看到,又要問你了。”
張良滿意地咂了咂嘴,嘿嘿笑道,
“這可不是什麼尋常的酒,是藥酒,藥酒。想當初,我從神農氏的一堆遺方中翻了出來,照方抓藥,依樣釀造的。
辟穀時喝一點,大有進益。陛下若是看見,也無非請他嘗幾口罷了。”
說著,他小心地把木塞塞回去,又用力摁了幾下,才把扁壺揣回懷裡,然後正色道,
“至於皇后的猜測嘛,也對,也不對。
依老臣從旁觀察,陛下儘管有所預判,但七位諸侯王若真的聯起手來,群起而攻,論誰也抵擋不住的。
所以,陛下試探歸試探,但總歸也是以撫為主,分而治之。”
呂雉緩緩點頭,劉季最擅長的就是用人,他對人心的揣摩和拿捏,曾得到後世無數帝王的讚許。
精明如他,自然不會一下子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而是會像當初秦滅六國一般,合縱連橫,一一擊破。
他預備下手的第一個目標諸侯王,應該也是最十拿九穩、勝券在握的。
“七個異姓王國中,韓信之楚國、韓王信之韓國、英布之淮南國、彭越之梁國、吳芮之長沙國,都是陛下所封建。
對了,還有趙國,此刻也不必過慮,畢竟趙王張敖本人尚在洛陽。
那麼,最先按捺不住的,只怕是——”
呂雉每唸到一國的名字,便掐一根手指,說到此處,戛然而止,只飛快看了張良一眼。
哪怕她不曾知曉這段歷史,但憑著兩世積攢的智慧與經驗,對目前的形勢,她依舊洞若觀火。
“是,老臣也不免擔心,北邊臧荼的燕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臧荼是項羽的舊部,但也素與項羽不睦,他雄踞北疆邊地,國土橫跨冀北與遼西,統治了整個舊燕國地區,以薊城為都。
本著鎖國自保的方針,臧荼對於中原的戰事始終抱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其立場也左右搖擺不定,一會兒從楚,一會兒從漢,只服從贏家,不談忠心。
在當初齊聚定陶、推舉劉季為帝的七個異姓王中,臧荼是格格不入的異類,自然也無法取得劉季與漢臣們的信任。
“臧荼與陛下本就不是一條心,當初歸順,想來也是權宜之計,遲早要出事。
更何況,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呂雉幽幽地說。
以幽燕之地的位置而言,舊燕國位於中原的東北隅,自受到周天子的冊封起,便迫於北方草原的戎狄之間,肩負著鎮守中原王朝北疆的重任。
而現在,時過境遷,遼闊的大草原有了空前強大的新霸主,本就與漢天子貌合神離的燕王臧荼,背後所倚仗的大樹究竟是誰,明眼人自是一目瞭然。
“若此次燕王反意畢露,我料想陛下已有應對之策,於社稷安危本是無虞。
只是,剿滅臧荼的同時,必定要安撫同在北邊、且與燕接壤的趙國,屆時只怕……”
呂雉欲言又止,一絲陰霾不由爬上了心頭。
張良心領神會,只苦於無計可施,也嘆氣道,
“只怕,皇后不日便要為魯元公主籌備婚事了。”
***
洛陽南宮,禁中議事。
此番議事,依舊沒有新趙王張敖的身影,卻添了婁敬這個新成員。
婁敬總算換下了發臭的羊皮襖,換上了漂洗到泛白的苧布直裾,但因身份卑微,尚未敢戴冠,頭上只有一頂包發的素幘(zé)。
劉季垂足坐在一張憑几上,漢代人通行跪坐,垂足坐實屬最不端莊的儀態,往往引起人們的反感。
可眼下垂足而坐的是皇帝,眾人也不敢說什麼,只瞅著他身下那張新巧傢俱。
那是張雙層鎏金鑲玉木憑几,分為上下兩層,下層的四隻幾足可以撐開成各種角度,從而調節憑几的高度。
更妙的是,那幾面竟是由整片玉石雕成,凝白的玉面在炎炎夏日中,透出沁人心脾的涼爽。
見眾人滿臉好奇,劉季笑著拍拍幾面,
“這像是秦王宮的舊物,他們不知從哪裡尋出來的,我瞧著挺好,便拿來用了。
你們看看這精雕細琢的作工,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力,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窮奢極侈,無怪乎二世而亡。”
講到這裡,他猛地一撐,一屁股從几上站起來,揹著手滿屋轉悠,
“所以,朕今日找你們來,要議三件事,一是大朝會的安排,一是讓主力軍隊歸家,還有一件,是遷都之事。”
大家對視一眼,又都收斂目光,只等皇帝繼續說下去。
“陳平,你來給他們講一下,各個諸侯王對於大朝會的應對如何。”
坐在左側的陳平應聲,將身子略略側向眾人,
“目前,七位諸侯王中,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長沙王吳芮和趙王張敖,已陸續上疏,贊同陛下的大朝會之倡議,並許諾將於十月前來覲見述職。
惟燕王臧荼尚無回應,而楚王韓信嘛——”陳平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該如何措辭。
“韓信,呵,韓信啊,已在趕來的路上了,不日便到洛陽。”劉季接過話頭,
“他用快馬給朕上了封密疏,說什麼這個楚王當得甚是無趣,想來洛陽城小住,不想回楚地了。”
眾人皆張大了嘴,已分辨不出是為著臧荼的叛逆而驚詫,還是為著韓信的依附而震驚。
樊噲頭一個忍不住,橫眉怒目嚷道,
“那韓信就是矯情,我一直看不慣他惺惺作態的樣子,他住到洛陽來也好,我與他每日大幹三百架,看誰贏過誰!
還有那臧荼,陛下切莫煩惱,只需給我五萬兵馬,把他從薊城揪來洛陽見你!”
劉季噗嗤一笑,
“你看不慣韓信,他還看不慣你呢,總嫌你是市井行商出身。
至於臧荼嘛,也別急。”
劉季又踱回到玉几上坐定,眼裡閃著森森的光,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勉強不得的,咱們就以不變應萬變吧。
我今晨已追了第二道敕書給他,問他究竟作何計較。來還是不來,為什麼不來,好歹要有個說法。”
他似乎有點走神,隨即精神一振,
“無論他們來不來,咱們這邊需要推進的事情,不能再耽誤了。
當務之急,就是兵皆罷歸家。
六十萬兵士,跟著咱們打了這麼多年,該領賞的就賜爵,該回家種地的就賜田。”
迎著他的眼光,相國蕭何清清嗓子,說,
“按照陛下的意思,我們擬了幾條出來,共分為賜爵、授田與免租稅徭役三部分。
具體的今日就不細說了,總之,所有將士,每人最低授第五等爵,且朝廷會拿全國土地的三成出來,分給所有將士吏卒,平均算下來,每人合分到五頃田地。”
爵位代表著等級身份,而田地代表著經濟財富。眾人皆明白,這是對九年征戰的交待,也是對新建立的漢初社會的大洗牌。
“這筆錢,花得讓我肉疼,但是值得。
倘若按每戶五口之家來算,那麼,六十萬將士就對應著三百萬人口。”劉季搔搔頭,
“而這三百萬人,就是我大漢金甌永固、天下安定的根基。”
朝廷傾囊而出,連皇帝都用著前朝的舊物,卻換來普天之下有足足三百萬人,自覺自願、滿心歡喜地化身為大漢帝國最堅定的支持者,確實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