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計相張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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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萬兵士以及背後的家庭,就這樣,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新的統治階層。
這個階層,不僅是漢帝國立國之初的壓艙石,也是天下秩序由亂轉定的人文基礎,並延續著老劉家的百年基業。
眾人仔細咂摸劉季此舉的深意,不禁深深敬佩。
還沒等大家消化完這條訊息,劉季又緊接著說,
“這第三件事,和婁敬有關。婁敬,婁敬來了嗎?”
婁敬聞言,慌忙伸手理了理幘巾,出列伏地,內心忑忐不安,等候皇帝的發落。
“至於遷都的事情,朕大意已決,就依婁敬的建言,在關中的渭水之南,龍首山畔,營建一座新都,名字就叫長安。
這件事全權交由蕭何主持,爭取三年內,咱們由洛陽遷過去。
時間緊迫,財力有限,蕭何啊,你可以先從宮室建起,讓我們屆時有個地方歇腳就行。”
蕭何自木枰上起身,應了聲是。
劉季又瞅瞅伏地不起的婁敬,目光落在他頭頂幘巾上,若有所思,
“你呀,身為一名小小的戍卒,竟能有如此眼界韜略,又敢大膽建言,在座的都不如你。
這樣罷,你也別去隴西戍邊了,瞧你這副文弱身板,在隴西那邊塞之地,根本活不過一旬。
好好留在朕身邊,用心做個郎中,比去關邊的用處大。”
“是,臣遵命。”婁敬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正欲起身,忽又聽得皇帝說,
“你姓婁,聽起來倒是和劉有些相近。你幫老劉家定了萬世之都,朕不僅要讓你做官,還要賞你個天大的榮耀。
從此以後,你就跟我一樣,姓劉吧。”
滿座譁然,拜為郎中倒也罷了,皇帝賜姓可是舉世無雙的殊榮,一步登天的婁敬,不,劉敬激動地聲音發顫,連著叩了幾個響頭。
劉季一揮袖子,
“劉敬,你起來吧。眼看天色晚了,你們就陪著朕隨便吃點夕飧(sūn)吧。”
***
話音剛落,就見數位盛裝宮女端出了一個個貼金花雲氣紋漆木圓案,置於各人所做的木枰前。
案上擺著大大小小銅耳杯數枚,細看之下,有煎魚、有貫穿炙羊肉塊、有椒醬烹雞肉,還有幾張麵餅,自是噴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劉季隨手揀起一張熱騰騰的麵餅,嫌燙似在左右手間不停地倒騰,又朝席間望了一眼,
“張蒼,自代地趕回洛陽了嗎?”
“是,陛下,臣昨夜已經趕回來了。”
一個麵皮白得發亮的青年人,自堂下不遠處應聲而答,隨即探出了半個身子。
饒是大家都跪坐著,只單看他的上半身,也能看出這個名叫張蒼的人,比旁人身量高出不少,看起來足足接近九尺。
劉季覷著眼仔細看了看張蒼的臉,以手中的麵餅指著他,哈哈大笑,
“你這幾年在代地、雁門一帶主持防務,喝了三四年的北風,日曬雨淋的,怎的也沒變黑,還是白得嚇人?”
張蒼還未來得及回答,坐在另一側的王陵與他實在太熟,忍不住捋了一把鬍子,插嘴道,
“陛下,張蒼這小子整日足不出戶,哪怕在代北,八成也是悶在室內算數。
哪怕日頭再大,如何曬他得著?”
張蒼聞言,扭過頭對著王陵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朗聲答是,
“安國侯此言極是。
除了公務之外,小弟近年來的一切閒暇功夫都在編修《九章算術》,現下已校完衰分一章,正在整理商功與均輸兩節。”
張蒼高大瀟灑,爽朗清舉,如孤松獨立,在一群草莽功臣中,顯得鶴立雞群,頗有些格格不入。
豪爽的王陵,對他所說的內容自是一個字都沒聽懂,只依稀記得,那本《九章算術》是先秦遺書,張蒼得到後如獲至寶,日夜增補刪定,手不釋卷。
對於張蒼狷介拘謹的個性,王陵早已見怪不怪,自從屠刀下把他救起的那一日起。
***
若論起入漢前的功名,恐怕除了五世相韓的貴族後裔張良外,張蒼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少年得志好出身。
他聰明絕頂,自幼好讀書,於諸子百家、陰陽五行、奇門異術,無所不學,無所不通,尤其擅長律歷與算學。
旁人苦思冥想數日才得解的大小題目,他只一掃之下,轉幾下眼珠,便能隨口報出答案,且概無疏錯。
憑著這些過人素質,十幾歲的張蒼早早入仕於秦,並一步登天,成為了秦始皇身邊的柱下史。
柱下史,也是御史的別稱,整日遊蕩在咸陽禁宮之內,隨時侍立於秦始皇之側,記錄皇帝的一言一行,並負責管理宮廷文書。
自荊軻刺殺未遂後,始皇帝對身邊侍從官員的提防與日俱增,而少年神童張蒼竟得以身居要職,伴駕左右,如此羨煞旁人的平步青雲,全然離不開秦丞相李斯的鼎力推薦。
而李斯的力薦,是源於師門的情分。
因為,李斯與張蒼,都曾師從三任稷下學宮祭酒的大家荀子,練就了一身“刑與禮相互為用”的帝王屠龍術。
後來,秦末大亂,天下分崩離析,李斯死於腰斬,張蒼棄官出逃,回到了老家陽武縣,漢軍攻下陽武后,他又因犯了點小罪,按律當斬。
臨刑前,按照規矩,犯人都需脫掉上衣,驗明正身,監斬官王陵被張蒼高大白皙的外貌深深震撼,驚為異人,當即決定刀下留人。
再後來,瞭解到張蒼的出身與才幹後,漢王劉季對他特赦,張蒼轉而追隨漢王,竟一步步做到了常山郡守的位置,負責與匈奴直接接壤的北方代地的守衛。
***
劉季也沒聽懂他口中嘟嘟囔囔的算學問題,只揮揮手作罷,
“原本朕把你召來,想著人盡其才,讓你做個主計,協助蕭相國,一起辦好今年十月的首次郡國上計,徹徹底底摸清各郡縣與諸侯國的家底。
但現在嘛,朕改主意了,你且休息兩日,過一陣便隨張敖同回趙國去。
以後,朝廷會往各個諸侯王派丞相一名,這第一個派出去的,就是你了。
朕已和他打過招呼了,你與先景王張耳的那些老臣子一道,協助他,把趙國的內務整理清楚。
趙地事少清靜,你大可以繼續去算那個什麼算術,沒人會打攪你。”
劉季的這番話說得漫不經心,但常年跟隨他南征北闖的老臣子都知道,越是重要的事情,皇帝越是會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做好“計相”職務準備的張蒼,略感驚訝,但聯絡到燕王臧荼的種種詭異行徑,便瞬間領悟了皇帝的深意——
什麼去了繼續鑽研算學,陛下說得倒輕巧,只怕屆時,燕王一旦作亂,自己要在趙地做一枚裡應外合的定海神針,監視趙王,戍守一方。
他心領神會,只應聲是,不再多言,低頭專心吃飯。
三件事均已議完,席畢,眾人依次散去,劉敬躊躇著拖到了最後,見劉季要轉回內室休息,便急行幾步,小聲奏說,
“除了遷都外,臣尚有一未雨綢繆之策,想獻予陛下。”
“未雨綢繆?是關於何事的未雨綢繆啊?”
“是關於匈奴的,與遷都一樣,亦是關乎大漢社稷根基的。
“哦?說來聽聽?”
劉敬左右環顧了一眼,見確沒有外人在此,便一字一頓地說,
“不知陛下可曾聽說過‘和親’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