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你攏共有幾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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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可是以結親求和的意思嗎?”
“正是。匈奴的冒頓(mòdú)單于勢大,狼子野心,虎視眈眈窺伺中土。
今我天下初定,百業待興,若和匈奴硬碰硬,恐不能勝。
更何況,但凡有如此強敵在側,北方邊境無論內外,皆不得安定。”
劉敬這話說得相當委婉,卻正中劉季的下懷,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燕趙等地的諸侯王,包括已去世的老實巴交的前趙王張耳,其實與匈奴王庭之間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絡與默契,這一點他早已知曉,但卻無可奈何。
邊境居民自幼與草原為鄰,民風相近,熟悉匈奴等異域民族的情況,也善於與他們對戰,雖從未獲得大勝,但多少能苟延殘喘地守住一部分邊境。
這類私下的勾對,是明火執仗的養寇以自重,只要匈奴人不斷擾邊入寇,皇帝就不敢貿然對北邊諸侯動手,只得採取維持現狀的權宜之計。
但是,倘若一直縱容他們,無異於以自身血肉飼餵一頭永遠吃不飽的饕餮巨獸,終會被巨獸的貪慾反噬得屍骨無存。
若哪天皇帝不再甘心大權共享,決心逐一鏟滅諸侯王,屆時,不願坐以待斃的諸侯王與匈奴聯手反漢,簡直是昭然若揭的結果。
這次,燕王臧荼敢於抗旨不來,倚仗的底氣無非也是這點——
新朝初立,強敵環伺,全靠他燕國這個盾牌藩屏大漢,誰敢動他?
想到此處,劉季眼裡隱有殺氣閃過,額上的血管突突直跳,這些眼中釘、肉中刺,遲早要親手一個個拔除,此為安內;
待域內平定,自己騰出手來,便能專心對付匈奴,不必擔心後院起火,此為攘外。
攘外必先安內,安內的頭等大事,是確保外部不出亂子。
“所以你的計策,是釜底抽薪。為了防止匈奴與別人結盟,索性我們先示個好,搶先一步與他們修好?”
劉季不自覺咬緊了後槽牙,沉默半晌,擠出了這個問題。
“陛下聖明。”劉敬深深一拜,
“若我朝以嫡長公主嫁與匈奴莫頓單于為妻,兩國結秦晉之好,據臣估算,可替我朝換來二十載喘息時間。
足夠陛下。。。。。。足夠陛下剿滅內患了。
此正為臣之‘和親’計。”
“嫡長公主,你是指魯元嗎?可她已與張敖有了婚約……咳,這倒也無妨,不是什麼大事。
這樣吧,你寫個奏疏上來,我找大家同來議一議。”
“臣遵命。這雖為長遠之計,臣只恐陛下不捨。”
“為國事,朕有何不捨?”劉季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轉念一想,
“對了,此事暫且不要透露予皇后知曉,朕還是找機會親自知會她吧。”
對於以兒女婚事換取政治結盟的操作,劉季並不陌生,相反,對於其中的奧妙與好處,他簡直了然於胸。
***
五年前,韜光養晦的劉季還是碭(dàng)郡郡長,職位雖低但羽翼漸豐,在如日中天的西楚霸王項羽的光芒下,依然隱隱露出崢嶸之勢。
為了避免成為項羽集團的眼中釘,劉季百般做小伏低,拜了項羽的叔父項伯為大哥,並承諾將女兒魯元許配給項伯的兒子,以期項伯能助其轉圜。
殺機四伏的鴻門宴上,果如劉季所料,項伯反手相助,送他一線生機,逃出埋伏。
後來,項羽大封諸侯,採用了亞父范增之毒計,打算將舊秦國的巴郡和蜀郡分給劉季,讓他去做蜀王。
巴蜀地區氣候溫和,物產豐富,水源豐沛,看似富庶的秦國後院,然而這個安排背後的深意,卻難逃張良的火眼金睛。
巴郡與蜀郡都位於四川盆地,因著比上青天還艱險的崎嶇蜀道,最是易守難攻,適合割據自保,卻斷難擴張進取。
劉季一旦入了巴蜀,無異於走進了世上最溫柔的牢籠陷阱,終生只能做個偏安一隅的諸侯王,慢慢溺死在天府之國的溫柔鄉里。
范增的用心,不可謂不深遠,幸好,還有力挽狂瀾的張子房。
他連夜帶著黃金千兩,登門拜訪項伯,只為求一件事——
既然封劉季為巴蜀王的方案木已成舟,那可否請霸王項羽好人做到底,把緊鄰巴蜀的漢中也一併賞給劉季?
畢竟,漢中地區是劉季軍率先攻下來的,眼下也由劉季的部下酈商把守。
在項伯的勸說下,項羽答應了,劉季因此得到了漢中、巴、蜀三郡,定都南鄭,號漢王。
項羽把劉季關進了重重上鎖的囚籠,卻在無意中,給他留了一把鑰匙。
若想出巴蜀、入關中,需由漢中平原穿秦嶺而出,而秦漢時代,共有四條道路可以橫穿秦嶺山脈;
這四條通路,分別為儻駱道、褒斜道、子午道與陳倉道。
其中,後兩條蜿蜒于山間的曲折小路,在半年後,因為戰神韓信而舉世聞名:
明出子午,暗度陳倉,可怕的韓信率領漢軍奇兵,從這天造地設的巨型牢籠中,脫身而出。
滄海桑田,項羽自刎於烏江畔後,劉季對項氏家族予以厚待,並特別將項伯封為射陽候,賜姓劉。
但是,對於當初所許下的兒女婚姻一事,劉季卻始終絕口不提。
項伯也很識趣,只當皇帝從未許諾,因為此時的魯元公主,又在劉季的安排下,與趙王張耳的兒子張敖早早定下了婚約。
對於出爾反爾的婚事,劉季泰然自若,畢竟,為了逃命,兒女均可踹下車去,區區婚姻之事,又何足掛齒。
恨只恨,自己想籠絡的人太多,而女兒卻生得太少,有些捉襟見肘。
一面這樣想著,他一面整了整深衣,拔腿去了北宮。
***
此時的呂雉,卻在忙活另一件事。
劉季踏入殿中,發現宮女們都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正圍觀一件新奇的事物。
這個物件的下半部分,類似北方的胡床,形制上前後兩腿交叉,以交接點做軸,面上有橫樑,其間穿著密密的麻繩,很像一張可以直接落座的憑几。
但與眾不同的是,這新式胡床的正中背後,有一面背板支撐,人坐在上面,可以後靠,想必十分舒適。
皇后呂雉正端坐其上,不停地摸摸這裡、按按那裡,左右除錯,立於一側的宮女忙著記錄。
“去告訴將作少府的令丞,穿繩可再織得密一點,後背可多鋪一層軟氈,這樣靠起來更加舒適。”
見皇帝來了,呂雉不慌不忙站起來,口中尚喃喃有詞。
“此為何物啊,竟從未見過?”
饒是就和親之事打了一路腹稿,劉季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眼前這全然不相干之物。
“這叫作‘椅’,坐起來比床啊枰啊榻啊都舒服。只是這張椅的尺寸不合,我讓少府的人繼續除錯。”
“等除錯好了,也給我一把。”
“這萬萬不可,此乃後宮中的玩意兒,陛下君臨天下,還是要舉止端方,不可失禮。”
椅子是幾百年後才有的好東西,漢朝皇帝本就輪不到享這個福。
見皇帝臉色復轉為陰鬱,一屁股坐到了榻上,想是有要事要說,宮女們察言觀色,迅速散去,偌大的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呂雉也靜靜坐回椅上,等著劉季開口。
“有件事要和你商議一下。
我今日得了一計,喚作‘和親’,意思就是,咱們嫁個女兒給匈奴單于作為閼氏,兩家結為姻親。
這樣,將來我朝公主所生的,必為匈奴太子,我便是孩子的大父,外孫怎麼敢與大父抗禮?
長此以往,匈奴便漸漸臣服,可保我邊境無事。”
劉季憋著一口氣迅速說完,等待著想象中呂雉的發作。
他本已想好了以退為進的策略,若呂雉堅持不從,便從宗室女中挑選一個適齡的,讓皇后認作女兒,以公主的身份和親匈奴。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
以姻親來締結和平之約,自古有之,本不稀奇。昔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便結過和親,眼下,只不過物件換為異邦而已。
但我只想問問陛下,那冒頓單于憑著一支鳴鏑(dí),弒父殺妻,一統草原,本是絕代梟雄。
即便算上魯元,你攏共有幾個女兒,你還打算認幾個女兒,夠不夠冒頓一一射殺的呢?
他連親生父親都敢殺,怎會因為一名女子而放過你?”
這把椅子本就比榻高一些,呂雉安安穩穩坐在椅上,自上而下地微微俯視劉季。
她並未發怒,目光冷靜且柔和,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但在劉季看來,皇后審視的眼光卻似有千斤重,將他的脊背越壓越彎,直壓出他心底裡最隱秘的那點心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