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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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樓熱烈的喧鬧和熱烈的香味都毫不遮掩地四散出去。
帶人在街上貼告示的江乘在門前狠狠抽了抽鼻子,露出一臉剋制的食慾來。
掌櫃見他立即很有眼力見兒的上前招呼,邀人進去。
江乘讓人把告示糊在食樓的門板上,頗遺憾道:“公務在身就不吃了,等下了值帶我家那口子再過來。”
“得嘞,正好也跟大傢伙說,小店以後都開到戌時末,隨時來啊!”掌櫃滿臉熱情。
江乘點了點頭,指著新糊上的告示,“你也幫著說說,縣裡新開了一座學堂,家裡有孩子的都能去,老師是縣裡請的,不要錢。”
掌櫃眼睛一亮,“誰家孩子都能嗎?”
“需符合年歲,有親眷作保。”
掌櫃連聲應好。
學堂設在縣城北邊,是一片清靜地方。
孩子雖然還沒進來,但書案等物已設定齊全。
當中屋門正對的大案上,摞了大大一堆書簡書冊。
溫和的日光落在木簡和紙張上,光中有飛絮靜靜地浮沉著,良久,被一聲輕輕的咳嗽聲打破。
姚琢小心又小心地撫了撫祖父嶙峋的脊背,勸道:“祖父,您身子不好,還是回去歇著吧。”他知道姚玉成慣來不聽勸,又搬出慕容晏來,“慕容郎中跟您說要珍重保養,您可記著呢?”
姚玉成扶著他的手,搖頭道:“今兒個天氣好,出來走走不妨事的,日日在屋裡悶也悶壞了。”
祖孫二人在堆放書卷的門前停留一會,而後緩緩沿著簷廊走過,走出學堂大門。
學堂的牌子還未掛上,姚玉成站在院落前駐足凝望,他知道,日後這裡會充滿書聲、談笑、辯論…也應該會有斥責、哭泣,但終將會走出一批一批少年,或者能改變黎山甚至大虞,或者,能改變他們自己。
只是那一天……
思及此,他收回目光,拍拍孫兒的手,“走吧,再陪我到街上走走。”
姚琢猶豫了一下答應。
往日祖父默書校注,就是修養在家也時不時咳嗽,今日許是天氣確實好,日頭確實照拂,咳得輕了許多,他便也不想討煩,乾脆扶著人,慢慢地行過長街,往縣裡最繁華的地兒去。
日頭慢慢往西掉,有務農歸來的人結伴扛著鋤頭有說有笑地路過,都避讓開了爺倆。
田畝重劃、稅賦重新安排,少數人吃了虧不樂意,大多數人卻是高興的。
地裡刨食的人,有地種,一年到頭有收成能留在手裡,就比天上掉金餡餅都好。
數不清有多少人超過了姚玉成,也沒人知道這個走起路來慢慢騰騰,好像風一吹就能散架的老人是一力促成黎山田畝改制的姚令君。
“小六,瞧見了嗎?”姚玉成壓著咳嗽了一聲。
姚琢四下看看,已經走出了老遠,再往前一點就到了縣城最繁華的街市,慕容郎中的醫館也不遠了。
“是讓你看人。”姚玉成提醒。
姚琢又看了一圈人,低頭道:“孫兒愚鈍。”
“農事乃國之根本,古往今來無論是明君賢臣,還是昏君佞臣,大都懂得這個道理,可江山卻一代代換了。”姚玉成轉過頭來看著姚琢年輕的臉,“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先賢早已說過答案,你出身姚家,生來便有體面富貴,可以習文練武讀書明理,今次有了這麼一遭,可看見大虞底層的百姓是如何活法嗎?”
姚琢試探道:“祖父的意思可是說,應節制權貴,體恤百姓?可……世家貴族樹大根深,恐不是輕易能節制的,便是以先帝之英明,對士族之舉也是無疾而終。”
姚玉成搖了搖頭。
“你可記得先賢論王道的那句話?”
“……使民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嗯,所謂養生喪死無憾,不過是溫飽求存而已。你看他們,不需要體面富貴,不需要百畝家宅,只要有地種吃飽飯,便能溫溫順順,再大的辛苦委屈也忍得。可哪天努力耕作也吃不飽飯了,土地被掠奪,這群溫順得沒有脾氣的人,就會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先帝神武,長槍如龍,一路披靡問鼎中原,靠的就是這個力量。”
姚琢遲疑地點頭,“祖父,我好像懂了。”
姚玉成笑了笑,“你自小聰慧驕傲,愛憎分明,祖父是極喜歡你的,如今姚家有這一遭,你這性子倒是雕琢得初見模樣,我既盼著你長大得快些,又覺得太快了些。”
最後一句話伴著嘆息,嘆息後又跟著連串的咳嗽。
姚玉成蒼白的臉都染上了紅暈。
姚琢心驚膽戰地扶住人,又從懷中掏出小藥瓶倒出兩粒小丸來,預備給姚玉成含住,卻被他伸手推走。
“祖父!”
“慕容郎中開的這藥本也是為了壓壓咳嗽,治標不治本,咳咳咳,這味道極差,我不吃它。”
姚琢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愈發小心地給他順氣,好半天才平復。
往常已到了快休市的時辰,各家鋪子都預備著關門回家,門庭冷落,如今日薄西山,仍不見一點淒涼氣。
江乘踩著下值的點飛出縣衙,轉過一個彎後正正迎上祖孫倆。
他停下腳,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見過姚大人。”
姚玉成滿臉無奈,糾過許多次這些人也不聽,他心知費口舌也無用,於是擺脫了姚琢的手,同樣恭恭敬敬回了個禮。
“大人要去衙門嗎?”
“不去了,我就在外邊隨便轉轉,江大人自去忙吧,不必管我。”
江乘一介武夫,肚子裡沒幾錢墨水,對姚玉成唯有一腔敬仰之情,卻聊不出什麼話來,是以恭敬應是,只在分開之後,去遣人同縣令打了個招呼。
殘陽落下,天卻沒黑。
街邊陸續起了燈,原先一股腦擁在戲院的夜貓子紛紛出來,只覺得幹什麼都新鮮。
縣令從後邊搭上姚玉成肩膀,笑眯眯道:“夜裡逛街卻不叫我,太不夠意思啦!”
“前頭叨擾日久,如今諸事已畢,怎好再打擾?”
“你呀!”縣令同他並肩走,笑著搖頭,“活得太端正,總怕欠了誰,總有一堆擔子,何苦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