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兒臣,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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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各位公卿,替朕解答這個疑惑吧?
面色如常的一‘問’,讓殿內的數百號人悄然低下頭,面面相覷的看向左右,和身旁的同僚交換起眼神。
而在朝班西席靠裡的位置,和兄長劉彭祖相鄰而坐的劉勝,則是滿帶著好奇環視殿內,觀察著殿內正在發生的一切。
——如果是在過去,對於這種欲蓋彌彰,有事兒不說事兒的虛偽場合,劉勝肯定會嗤之以鼻。
但如今,好歹也是要做太子的人了,劉勝對於這些看似虛偽、做作的事,卻是愈發感到興致盎然。
因為劉勝知道,此刻,正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是獨屬於這個時代,朝堂中央的政治流程和常態。
“所以,皇帝無論想說什麼,都不能親自說出口?”
“而是要用這樣的方式,透過提問,來讓臣子替自己,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劉勝不由將本就筆直的身子挺得更直,伸長了脖子,看向空曠的殿中央。
很快,接連自朝班之中走出,向天子啟躬拜稟奏的一道道身影,可謂是讓劉勝大開眼界。
“稟奏陛下。”
“劉鼻、劉戊等賊起兵作亂,戰火延綿大半個關東;”
“——確實如陛下所說:地方百姓被戰火荼毒,是不可避免的事。”
“也正如陛下所言:對於遭受戰火波及的百姓,各地方郡、國,都應該進行妥善安置。”
“但在叛亂結束之後,吳地,被封給瞭如今的江都王;其他諸位公子,也分別被封為臨江王、河間王、常山王、魯王、長沙王、膠東王、膠西王。”
“諸位公子在秋天才獲封為王,除了臨江、河間、常山三王,其餘四者都才從長安出發不久。”
“——諸王都才封王就藩,諸國都還沒有理順國內的事,沒能及時安置治下,被戰火波及的百姓,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但如果是那些已經封王多年,卻仍舊沒有對治下百姓,尤其是被戰火波及的流民進行妥善安置的藩王,恐怕就需要陛下派去使者,進行責問了······”
在天子啟的問題之後,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御史大夫陶青。
結合陶青‘晁錯馬仔’的身份,以及晁錯‘天子恩師’的標籤,在陶青這番話道出口,天子啟又緩緩點下頭之後,殿內眾人便也輕鬆明白了天子啟的意思。
——注意了!
——朕,要拿宗親諸侯開刀了!
——但注意範圍,別扯上朕剛封出去的幾個兒子!
明白過來這一點,殿內眾人便又各自低下頭去,開始考慮起要不要出身,出身又該說些什麼的問題。
趁著眾人思慮、措辭的空擋,天子啟也沒忘親自開口,隱晦的強調一番自己的意圖。
“御史大夫說的,很有道理。”
“——臨江、河間、常山,魯、江都、長沙,膠東、膠西八王,都是太后秋天才頒詔敕封。”
“早些出發的臨江、河間、常山三王,剛到封國一個多月,連王宮都還沒修建好;”
“晚些出發的魯王、江都王、膠西王,更是九月上旬才各自抵達封國;”
“長沙王,更是因為路途遙遠,至今都還在路上;膠東王,則因為年紀太小,被朕留在了長安······”
面色如常的強調一聲‘不要扯上朕的兒子們’,便見天子啟稍呼一口氣,面色神容也隨之一正。
“那其他的王呢?”
“燕王、代王,齊王、楚王、梁王,還有齊系、淮南系諸王,是怎麼做的呢?”
“他們有沒有妥善安置治下,那些被戰亂所波及的百姓,而沒有辜負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囑託呢???”
羊做疑惑的一問,終是讓殿內眾人齊齊抬起頭,將目光不約而同的撒向朝班西席,正做‘低頭沉思’狀的內史晁錯。
今日大朝儀,天子啟開場便要拿宗親諸侯開刀,殿內眾人自是心下了然。
——這,是《削藩策》的後續部分!
是武力鎮壓之後,必將緊隨其後出現的補充條款。
但在殿內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晁錯,卻並沒有如往常那般,毅然決然的起身。
起身‘回答’天子啟的,依舊是御史大夫:開封侯陶青······
“晁錯······”
“——學聰明瞭啊?”
“知道不能什麼事,都親自衝鋒陷陣,而是應該讓馬仔出面,自己則穩居幕後,掌控大局了?”
“陶青這條狗的牽引繩,應該也重新回到晁錯手裡了吧?”
劉勝戲謔一語,自引得一旁的劉彭祖一陣輕笑搖頭。
而在殿中央,再次起身的御史大夫陶青,只對天子啟再一拜。
“稟奏陛下。”
“去年的叛亂,雖然延綿甚廣,但也並沒有波及整個關東。”
“——北方的燕國、代國,完全沒有被戰火所波及;”
“至於趙國,雖然因為趙王劉遂的狼子野心,經歷了短暫的動盪,但在曲周侯的鎮壓下,也很快安定了下來。”
“所以,北方的燕、代、趙三國,並沒有百姓流離失所、郡國安置失當的情況發生······”
鏗鏘有力的一番話,算是為百官再次縮小了範圍:燕、代、趙三國,也不在這次打擊範圍之內!
如此一來,剩下的,也就只有齊王劉將閭為首的齊系、淮南王劉安為首的淮南系,以及才剛得封為楚王劉禮;
以及······
“長樂宮衛尉張羽,啟奏陛下!”
短暫的沉寂之後,一聲高亢的拜喏聲響起,將東宮太后的‘聲音’,傳到了這場大朝儀之上。
“去年的叛亂,梁王,一直都在睢陽抵禦叛軍!”
“當時,臣是梁國的中尉;”
“在弓高侯奇襲淮泗口,叛軍隨即潰散之後,臣又花了很多時間,肅清梁國境內的潰兵。”
“一直到秋天,梁國的叛軍潰兵,才總算是清理完成。”
“——早在叛亂結束時,梁王聽說國內的百姓,因為遭受戰火波及而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便已經下令:開梁國的府庫,賑濟、安置災民。”
“到半個月之前,梁王在長安再次收到訊息,得知梁國的災民並沒有得到妥善安置,更是已經倉促向太后、陛下辭別。”
“為的,也正是親自回到梁國,責問那些辦事不力的官吏,並親自主持災民、流民的安置事宜。”
堅定的一番話語,自惹得殿內眾人紛紛側目,各自將敬佩的目光,撒向張羽那魁梧、高大的背影。
——即便已經入朝為官,張羽對梁王劉武的忠誠,似乎也仍沒有減弱分毫;
而在張羽之後,另外一道‘拔地而起’的身影,更是讓殿內眾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迷茫之中。
“太子太傅魏其侯臣竇嬰,啟奏陛下。”
“去年的叛亂,是吳王劉鼻、楚王劉戊二賊為首,齊系諸賊與從。”
“叛亂平定之後,劉鼻的吳國,封給瞭如今的江都王;”
“齊系諸賊的膠東、膠西等國,也都各自由公子劉端、公子劉彘為王。”
“——而楚王劉戊的楚國,被分成了兩部分,魯地,封給了公子劉餘,號魯王;楚地,被封給了楚元王的兒子劉禮,仍號楚王。”
“如今的楚王劉禮,雖然不是陛下的子嗣,但和諸位公子一樣,也同樣是剛獲封不久。”
“對於楚國境內的災民、流民,楚王沒能進行妥善安置,恐怕,也是因為獲封不久的緣故······”
繼張羽為梁王劉武之後,竇嬰又站出身,將剛獲封不久的楚王劉禮,也排除出了這次的打擊名單當中。
而且母庸置疑:張羽、竇嬰二人為梁王劉武、楚王劉禮的開脫,都是竇太后所授意。
這,就讓殿內眾人,感到有些疑惑了······
“去掉剛獲封的皇子、北方的燕代趙、南方的梁楚······”
“剩下的······”
“——父皇這是打算專盯著齊系、淮南系窮究到底?”
對於劉勝的疑惑,劉彭祖顯然也深以為然;
甚至包括殿內的大多數人,都對天子啟的這番舉動,而感到有些迷茫。
如今的關東,自北向南,燕、代、趙,齊、楚、梁六個大國;
再加上,齊-趙一代的常山、河間、臨江,齊地的膠東、膠西,濟南、濟北,城陽、菑川;
淮南的淮南國、衡山國、廬江國,南方的長沙國,以及吳地的江都國······
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不多不少,剛好二十個宗親諸侯國。
而今天,天子啟幾乎是‘明示’百官,打算拿宗親諸侯開刀,結果開口一句‘別動我兒子’,就排除了這二十個諸侯國其中八個;
剩下十二個裡,竇太后又發話:梁王劉武不能動,楚王劉禮不能動;
百官公卿也預設:北方的燕、代兩國,肩負衛戍邊牆的責任,也不能動。
再除去空置王位,留給劉彭祖的趙國,以及因為參加叛亂,而各自‘羞愧自盡’的菑川王、濟南王······
剩下最後六個,便是淮南系三王,和齊系倖存的三王······
“陛下,難道要對齊系、淮南系趕盡殺絕?”
“應該不會吧?”
“——齊王,不是沒起兵嗎?”
“——淮南系三王也沒反,衡山王劉勃更是親自來了長安,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啊?”
“這······”
一時間,殿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面容之上,都無一例外的看到了一抹憂慮。
齊系、淮南系,確實是過去數十年,除吳王劉鼻之外,漢家最主要的不穩定因素。
但這兩脈之所以能成為不穩定因素,卻也可以說是先帝年間的‘歷史遺留問題’。
——齊系,是在先帝繼位之初,以齊國為基礎一分為七,各封與齊悼惠王劉肥的子孫而出現;
而先帝之所以會這麼做,除了透過推恩肢解齊國之外,也有彌補齊悼惠王一脈的考慮。
因為齊悼惠王劉肥,是太祖高皇帝劉邦的長子,是孝惠皇帝劉盈的長兄。
另外,先帝從代國來到長安,順利繼承皇位,也多少有些‘搶了齊王劉襄皇位’的意味在其中。
至於淮南系,雖然情況不比齊系複雜,但也是因為一件十分敏感的事。
——淮南厲王劉長,作為先帝繼皇帝位時,唯一健在的弟弟,最終卻被先帝逼死······
所以在劉長死後,先帝以淮南國為基礎一分為三,讓劉長的三個兒子都做了王,雖然還是‘推恩諸子,肢解大國’的思路,但也同樣帶著彌補淮南厲王一脈的考慮。
換而言之:齊系的存在,是因為先帝‘搶’了齊系的皇位;
而淮南系的存在,是因為先帝‘殺’了淮南厲王劉長。
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這兩脈之所以成為漢家的‘心腹大患’,是因為先帝劉恆這一脈,對這兩支宗親抱有虧欠;
但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對這兩脈懷有虧欠,先帝,才無法對這兩脈下狠手,最終導致這兩脈愈發驕縱,並最終,成為了漢家的心腹大患。
而現在,挾平定吳楚之威的天子啟,似乎想要結束這個迴圈。
天子啟,似乎想要徹底取締齊系、淮南系,以永絕後患。
對於,朝臣百官心中,卻只一陣不是滋味······
“所以,諸公的意思是,只有齊系、淮南系諸王,是明明有能力對災民、流民妥善安置,卻並沒有這麼做的嗎?”
“朕,應該因為此事,而責備齊系、淮南系的六王嗎?”
靜默中,天子啟低沉的聲線響起,讓殿內眾人,無不五味陳雜的抬起頭;
望向天子啟的目光,分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因為種種顧慮,而不知如何開口。
看出眾人的顧慮,天子啟卻是若有所思的皺起眉,又緩緩從御榻上起身。
將雙手揹負於身後,向一側踱出兩步,便‘為難’的自語道:“也不至於如此吧?”
“朕記得去年的叛亂,齊王雖然早先曾答應劉鼻,會一同起兵作亂·····”
“——但最終,不也還是沒反?”
“淮南王劉安,雖然原本想要起兵作亂,但最終,不也被國相張釋之所阻止?”
“還有城陽王,就算起了兵,那也是被吳賊周丘裹挾而已;”
“濟北王劉志,也和淮南王一樣,想要起兵作亂,卻被自己的郎中令阻止······”
···
“六王之中,曾想要起兵,又或是試圖起兵的,才只有四人而已。”
“——剩下的兩人中,衡山王劉勃更是堅守本心,親自來到長安,向朕謝罪。”
“如今,這六王對國內災民、流民的狀況視若無睹,確實是不應該。”
“但朕難道要因此,就苛待這六王嗎?”
“諸公,真的認為朕,應該這麼做嗎???”
似是痛心疾首,實則卻步步緊逼,恨不能直接吼出一句‘趕緊說是!’的一番話,只讓殿內數百道人影齊齊低下頭。
尤其是回想起方才,天子啟那句‘齊系、淮南系六王,曾試圖作亂才《只有》四人’時,眾人面上神容,更是一陣臊紅······
旁的不說,就說齊系,原本有齊、濟南濟北、膠東膠西、菑川城陽七王,卻有足足四人直接參與叛亂,如今已是身死國除!
倖存的齊王、濟北王、城陽王,一個是臨陣反悔沒起兵,一個是被臣下軟禁,沒能起兵;
僅存的獨苗——城陽王劉喜,本來沒打算起兵,卻被叛賊周丘擊潰,無奈被裹挾······
淮南系都還好些,三王一個忠貞不二,一個本本分分;
唯一一個想要起兵的淮南王劉安,也被國相張釋之連哄帶騙的繳了兵權。
但在天子啟這陰陽怪氣的一番話之後,百官即便心裡再彆扭,也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為淮南系、齊系求情的話了······
——如果今天,天子啟真的腦門一拍,將齊系、淮南系全部取締,那也只能怪這兩家子人,實在是太過離譜。
十個王,四個起兵,四個有意起兵;
有意起兵的四個裡,還有兩個被臣下繳了兵權······
“咎由自取啊······”
“唉······”
“就是可憐齊悼惠王、淮南厲王,要自此斷了香火······”
如是感嘆著,朝臣百官便各自搖頭嘆息間,暗自下定了決心。
——如果天子啟真要渠底齊系、淮南系,大傢伙稍微勸兩句,就順坡下驢吧······
這兩家子極品,實在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在公卿百官下定決心的同時,劉勝卻是緊皺著眉頭,頭腦飛速運轉起來。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劉勝有種難以言表的怪異感受!
——劉勝,似乎隱約觸控到了什麼,卻又沒能將其抓住!
劉勝很確定,自己已經很接近‘真相’,很接近天子啟的真實目的了!
只是······
“削藩策,推恩策······”
“齊系,淮南系······”
“諸侯叛亂,武裝鎮壓·····”
“削藩······”
“奪權······”
“秋後算賬·········”
一陣前言不搭後語的呢喃,只惹得劉彭祖滿是困惑的側過身;
片刻之後,終於明白箇中要害的劉勝,卻帶著一副自信的笑容,在劉彭祖瞠目結舌的目光注視下,從座位上起身。
“公子勝?”
幾乎是在起身的一瞬間,劉勝便將殿內數百道目光,齊齊匯聚在了自己的身上。
殿內的每一個人,似乎都不願錯過眼前,這即將發生的一切。
——公子勝,在宣室殿的朝儀之上,所發出的第一道‘聲音’······
也就是在這萬眾矚目之下,劉勝自信滿滿的走上前。
側過身,昂起頭,再對御榻上的天子啟,沉沉一拱手······
“兒臣勝,稟奏父皇!”